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正文
开府仪同三司司徒检校太师武宁军节度徐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致仕上柱国韩国公食邑一万二千七百户食实封四千九百户富公行状元丰六年七月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六、《范忠宣公集》卷一七
曾祖处谦,故内黄,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邓国公。
曾祖母刘氏,赠鲁国太夫人
荀,故商州马步使,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韩国公
祖母赵氏,赠韩国太夫人
父言,故都官员外郎,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秦国公
母韩氏,封秦国太夫人
公讳弼,字彦国,其先出于周大夫富辰之后。
高祖讳璘,因五代之乱,自齐徙居于汴,仕京兆少尹
邓公,始迁于,今为河南人
初,秦国太夫人梦有天赦,旌幡鹤雁,降盈其家,觉而生公
才数岁,方戏于庭,忽大雷震,同戏儿皆奔走,公独神意自若,人以此异之。
少笃学自刻,寓于僧舍,不就寝榻。
冬夜以冰雪沃面,邻居僧有持苦行者,犹服公之勤。
后应举京师,我先君文正公方居文馆,见公而奇之,与语终日,曰:「真王佐才也」!
自此深爱重之,亲怀其文以见丞相王沂公、御史中丞晏元献公洎诸近侍,曰:「此人天下之奇才也,愿举于朝而用之」。
晏公世号知人,遂以女妻之。
仁宗再复制科,文正公谓公曰:「子之才非常流,宜应是诏」。
天圣八年,公遂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
逾月,用丞相李文定公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厅公事。
秦国公忧,服除,会文正公郭后不当废,左迁知睦州,公上疏曰:「废后非治世所宜,又以谏诤斥逐忠良,是一举而获二过于天下也。
矧忠良渐逐,则异日国家缓急,何由得忠臣之心、闻骨鲠之论哉」?
通判绛州
时天下久安,四方弛武备。
因东南岁凶,民多失职,或散为盗贼,公因上章言四事:一曰阅将,谓宜立武学、设科目,教养选求将帅之才,及不当禁孙、吴之书。
二曰聚兵,谓诏凶荒之郡,置营募兵,收其壮健,不止免为盗贼,兼可训练以为四方之备。
三曰救农,谓以流民弃地召饥者,贷以种食,而耕为屯田,上可以资仓储,下可以赈穷乏。
四曰弭寇,谓宜增邑尉、弓手之数,明其赏罚,以捕小盗;
巡检之冗员,明其兵力,以防大寇。
景德四年,召试馆职,公以不为词赋求免,仁宗特令试以策论。
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自此登制科人,试馆职止用策论,由公始也。
丞相王沂公辟,通判郓州
宝元元年赵元昊河西,僭大号,遣使致书,且求割地、邀金帛。
时事起仓卒,朝廷施设用人,或失折冲制胜之术。
公上疏陈八事:一曰宜斩其使,则可以示国威、折奸谋。
二曰闻阅兵四方,驰使烦数,非所以示威重、安民心。
三曰兵兴财用至广,宜佐以内府金帛,不宜专责外计,必将侵刻人民,伤蠹国本。
四曰宜重赏战功,以劝死士。
五曰不宜以节旄王爵购募首恶,殆非示武明罚之道,徒可取轻夷狄。
六曰勿用夏守赟枢密使,以轻兵本、妨贤路。
七曰备边乏人,宜选择群臣,不限品格,各举其类,以收才能。
八曰每遣边臣,请赐对,观其敷奏,以察人才,抚以德音,俾竭死力。
书奏,中外服其切中时务。
二年,召还为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改知谏院
时朝廷悉天下兵以防西北,而东南九道至乏守备,公上言:「宜于逐道,择其要郡,各募兵数千人,立帅训练,以备他虞」。
又茶盐之禁方密,利厚而法重,致贫民抵刑者众。
公上言:「愿省羸兵,节冗费,以佐国用,而弛其禁,以追王风」。
康定元年岁旦日食,公上言:「请罢其日锡宴,以答天谴。
虽戎使在馆,亦宜彻乐,就赐饮食」。
朝廷不从,公曰:「万一北虏行之,则贻朝廷羞矣」。
后使虏者还,云虏中果于此日罢宴,中外服公远识。
先是,仁宗推委执政,而执政者恶上闻其过失,因尝贬谏者,遂榜朝堂,禁臣僚越职言事。
公因日食,上疏曰:「惧灾修省之道,无若开通言路,纳谏无讳,使人人皆得尽言,陈上得失,择善而行,则万务皆修,不独可答天谴,亦将遂致太平。
矧庶政之多,岂一二台谏之臣,所能毕举?
必资众贤多士之助。
愿降诏求言,尽除越职之禁,俾狂夫瞽叟皆得献议,则可以下尽人情,上答天戒」。
寻下诏,许臣僚皆得言事。
公又言:「西陲用兵,臣僚奏封事甚多,乞选侍臣置局,详择可采,悉施行之」。
刘平战殁,中贵人黄德和逃归,诬以降贼,朝廷以兵卒禁守平家。
公上言曰:「臣闻受命之日,即时首路,志在忘家徇国,宁肯降贼?
德和自以败归,茍求脱免,而造此语。
兼闻遣内臣体量,深恐同类附会,误朝廷赏罚,请遣文武信臣以往」。
刘平果非降贼,德和坐要斩。
入内都知守忠除陜西兵马都钤辖,公上言曰:「有唐之衰,始疑将帅,遂以内臣监军,取败非一。
今命守忠都钤辖,乃监军之任也。
臣恐兵权遂移,边将无功,请罢遣」。
朝廷从之。
又言:「今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而相臣不预。
乞如国初,宰相兼枢密使」。
朝廷从之。
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山乞各称伪将相,来降朝廷,补乞砂以奉职,山乞以借职,置于荆湖间。
公上言曰:「二人向化而来,宜厚加赏劳,探访贼情。
今乃置之远郡,俾被羁縻之苦。
矧其亲属,必已夷灭,使有悔顺之痛,将何以招怀来者?
请召还优待,以佐灭贼之计」。
又言:「朝廷取士路狭,天下必多遗佚。
两汉有贤良、孝廉、孝弟、明经秀才进士之科,在唐亦有制举五十馀科,本朝唯进士、学经二科,及近复制举,大概所取文士而已。
其他人材,悉皆弃遗。
愿以临难不顾、武勇绝伦,智足安边、才可将帅,谋虑宏远、可使绝域之类,多设科目,委逐路监司察访选举,以尽遗佚之才」。
朝廷从之。
明年,充三司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修撰差使契丹
二年五月,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赐三品服。
时有用伪祠部牒为僧者,事觉,牒乃堂吏为之,开封按馀人而不及堂吏
公遂白执政,请收堂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他日公当居此,无事沽激」。
盖羞己不能戢吏,而以此诱公觊止其事。
公正色曰:「今以公事来白,何得以私意相诱?
必得吏正其罪乃止」。
由是执政者惭而憾之,差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西鄙连年用兵,师老财匮,北虏乘我之弊。
庆历二年正月,聚其众于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非时来聘,朝廷为之旰食。
预选报聘者,难其人,遂命中书遍择侍臣,率畏避免辞。
执政有忌公者,以事方危难,若俾公往,则觊其小失,因可害公,于是力荐公宜使契丹
仁宗召公,面谕之,公曰:「主忧臣辱,今北虏骄慢如此,臣焉敢爱死」?
命公为接伴,以观其意。
英等入境,仁宗中使慰劳,英偃蹇托足疾不拜,公谓曰:「仆尝使北,病卧车中,尚闻命起拜。
今公岂得闻天子之命而不拜耶」?
英畏其言,遂使人掖而拜之。
前后接伴者,未尝敢与虏使语及他事。
时朝廷犹未测虏使所以来,及国书中意。
公欲知其情,遂开怀与之谈论,时动以息兵继好之意。
大名,宴劳,尹劝六符酒,公亦赞之,六符曰:「在途久荷庇护,今日功亏一篑矣」。
公曰:「九仞之功已大,岂当以一篑遽弃耶」?
六符笑而饮之,退谓公曰:「朝来九仞之言甚好,愿善承之」。
公曰:「敢不奉教」。
自是英等始肯渐贡其诚实。
他日,六符谓公曰:「国书中事,可从者从之,其不可从者,宜别思一策,以善言答之。
况王者爱养生民,旧好不可失也」。
又一日,英等与公从容语,请却左右。
公即为屏之。
英等曰:「此来盖因两国相疑,初闻南朝北朝借兵助元昊,而北朝南朝将违约袭幽燕」。
公曰:「北朝南朝欢好既久,纵有间言,南朝不疑也。
凡疑不可有,有则两情不通,而奸人得逞其离间之计。
若两朝洞达此理,自然无事」。
英等笑而称善,曰:「如此议论通透,夫复何疑」?
又曰:「此来国书大意,止欲复晋祖所与故地关南十县耳。
吾主深戒使臣,毋得泄书意,今不免为公言之者,欲公先闻于天子,议其可不,思其所以答之耳,吾侪当为两朝共惜生民也」。
又言:「将来两朝遣使,必慎择其人,使通两主之意,以解其疑」。
其意盖喜公之明决忠信,不以戎狄外之,欲复得如公者以终其事也。
六符密谓公之介曰:「六符燕人,与南朝之臣本是一家,今所事者乃是非类,则于公敢不尽情?
彼方盛强,且与西夏世婚相党,南朝慎勿与之失欢也」。
因再三诅誓。
此皆非虏使所当言,亦由公至诚感动使然。
至都,公先以其言奏之,朝廷始尽得虏情,豫以待之。
公又请遣大臣就馆与议,若措置得宜,可使此虏息心;
万一乖失,不能揣见虏情,两疑不解,则为患不细。
仁宗御史中丞贾文元公馆伴,不许割地,而许以结婚,将以太宗亲孙允宁之女嫁其子梁王,或止增岁币。
公闻之,语所亲曰:「北虏无名肆慢朝廷,遽有许与,若增岁币犹可,如结婚其可哉」?
四月,拜公枢密直学士,公上章恳辞不受,寻假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使契丹,英等闻之甚喜。
公至虏境,接伴者问公以书意,公即诘其求地之故,彼曰:「吾故地也」。
公曰:「且燕、蓟尚皆中国旧封,岂得关南却为北朝故地也?
又闻北朝来书,以晋阳为旧附之封,且晋阳自古未尝北属,此语尤不中理。
况彼此大国,岂当妄相加陵?
设有他国如此加陵,北朝岂能堪耶?
皇帝初闻,即欲厚有报复,徐思朝欢好,又以久为兄弟,故且隐忍。
闻今来书中,但略辨北朝所疑而已」。
至虏帐,见其馆伴刘六符,曰:「公来,得非以向来贾中丞言结婚与岁遗事耶」?
公曰:「然」。
六符曰:「北朝皇帝不允此议,坚要割地。
南朝亦尝议及之乎」?
公曰:「北朝若论割地,此必是志在败盟,假此为名耳。
南朝亦必不从,当横戈相待而已」。
六符曰:「若两朝坚执,则事安得济」?
公曰:「北朝无故求地,南朝不即兴兵相拒,而遣使好辞更议。
公主益岁币,北朝犹不相从,乃是北朝坚执,非南朝执也」。
及见虏主,公曰:「两朝人主,父子继好,垂四十年。
一旦忽求割地,不知何故?
两主无由相见,故遣愚臣问其所以」。
虏主曰:「以南朝违约塞雁门,又河北展塘水、治城隍、点民兵,意将何为?
诸臣竞请兴兵,寡人谓不若遣使求关南故地,求而不得,兴兵未晚」。
公对曰:「雁门元昊,虑其潜有侵轶,故塞之,且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十馀年,以地卑水聚,故滋广耳。
城隍皆完葺其旧,且非创有增立。
民兵亦皆旧有,久不补,将废,故按籍补之。
非违约也」。
虏主曰:「非卿言,寡人不知其详」。
又曰:「寡人欲得者,祖宗故地耳」。
公曰:「晋高祖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皆异代事。
宋兴已九十年,岂得复前代所取之地乎?
必欲各异代旧疆,则岂北朝之利也」?
虏主无言,徐曰:「元昊称藩尚主,南朝加之以兵,独不告我知乎」?
公曰:「北朝向伐高丽黑水,岂尝报南朝耶?
兼天子遣臣致意于陛下曰:『向也不知元昊与弟有姻,今元昊负恩作乱,故讨之。
而弟有烦言,今击之,则伤兄弟之情,不击则不忍坐视吏民之死,不知弟将何以处之』」?
虏主顾其臣,胡语良久,曰:「元昊为寇,岂有使南朝不击之」?
他日,六符谓公曰:「昔南朝太宗皇帝河东,遂袭幽、燕。
今虽云西边用兵,无乃复欲谋燕、蓟乎」?
公曰:「其时北朝先遣拽刺梅里来聘,既而复出兵石岭关,以助河东
太宗怒其反覆,遂伐燕、蓟
北朝有以召之,过不南朝,与今时异矣」。
六符又曰:「吾主耻受金帛,坚欲十县,何如」?
公曰:「南朝皇帝言:『朕为人子孙,岂敢妄以祖宗之地与人?
澶渊方以白刃相向,章圣尚不与昭圣关南故地,但约岁致金帛,岂今日而可求割地耶?
北朝今要十县,不过利其租赋耳。
今以金帛代之,亦足使坐资国用。
朕念两国生民,不欲使之肝脑涂地,故不爱金帛,屈己以徇北朝之意。
譬如人家,兄顺其弟,弟必亦当顺兄,则敦睦矣。
若兄既顺弟,弟不顺其兄,则必致争讼,他人亦共见其曲直矣。
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背盟弃好也,朕独避用兵乎?
况澶渊之盟,天地神祇实鉴临之,今北朝发兵端,朕不愧心,亦不愧天地矣。
天道助顺,人道助信,朕何忧不胜乎』」?
六符顾其介曰:「南朝皇帝存心如此,大善,即当共奏之,使两主意通」。
翌日,虏主召公同猎,引公并马,问公所欲言,公曰:「南朝唯欲欢好之久耳」。
虏主曰:「我得地,则欢好可久」。
公曰:「南朝皇帝遣臣闻于陛下:『北朝欲得祖宗故地,南朝岂肯失祖宗故地耶?
北朝既以得地为,则南朝以失地为辱矣。
既为兄弟之国,不可一一辱。
朕岂忘燕、蓟旧封,焉有可复之耶?
此事政应彼此自喻耳』」。
退而六符谓公曰:「皇帝闻公荣辱之言,甚开悟。
然金帛必不欲取,唯结婚可议耳」。
公曰:「结婚易生衅隙,况夫妇情好难必,而复人命修短,存殁或异,则所托不坚,不若增金帛之便也」。
六符曰:「南朝皇帝必有女」?
公曰:「帝女才四岁,成婚须在十馀年。
虽允宁女,成婚亦在四五年后。
今欲解目前之疑,岂可待乎?
不若金帛之速也」。
公又知虏欲结婚,志在多得金帛,因曰:「南朝长公主常制,赍送不过十万缗耳」。
由是虏缓结婚之意。
虏主曰:「事皆多卿等口传,而书中不言,何也」?
公曰:「书之末有令臣口陈之语,斯可凭矣」。
虏朝示公以辞日,公曰:「议未决,安敢徒还?
愿留毕其议」。
虏主曰:「候卿再来,当择一事受之。
宜以誓书俱来,足明修好决矣」。
公乃还,奏其事,仁宗大悦,除公以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
七月,复假前官,持二事以往,受书并口传之辞于政府
公既行,至乐寿县,忽思未尝见国书,其中或有与口传者小异,则何以示信折敌耶?
乃窃发书视之,果有不同,遂日夜驰驿,归至都,时欲晡矣。
径叩閤门閤门吏白公以常制:前夕进名,翌日方对。
公曰:「我以机事来,主上所急要闻也,迟之罪在尔曹」!
吏遂急奏,公得对,既而宿于漏舍,一夕,乃易书而往。
非公精虑善断,几败国事。
及至其国,虏主曰:「寡人熟思卿前言,结婚则夫妇难必谐和,徒使南朝嫁女异国,怀骨肉之思,诚不如金帛为便。
然受之无名,须于书中加一『献』字乃可」。
公曰:「『献』字乃下奉上、臣奉上之词,非可施于敌国也。
南朝为兄,岂有兄献于弟乎」?
虏主曰:「今南朝以厚币遗寡人,是惧寡人矣,尚何『献』字之惜」?
公曰:「南朝皇帝承祖宗之土宇,继先皇之盟好,故以善意相承,致币帛以代干戈,岂惧北朝哉?
今陛下忽发此言,正欲绝弃旧好,以必不可事相邀耳。
南朝顾惜生灵,故曲为岁增金帛。
北朝见陵无已,则南朝亦不暇顾生灵矣」。
虏主曰:「改为『纳』字如何」?
公曰:「亦不可」。
虏主曰:「卿勿固执,恐败乃事。
我若拥兵南下,岂不为卿国之祸乎」?
公曰:「陛下出兵,能保其必胜哉」?
虏主曰:「不可保也」。
公曰:「胜既不保,安知其不败乎」?
虏主曰:「南朝既以厚币与我,『纳』字何惜?
况自古有之」。
公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于突厥,而臣事之。
当时遗赂,或称『献纳』,则不可知。
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更有此礼」?
虏主默然,复见公辞色俱厉,知其志不可夺,乃曰:「我自当遣使,与南朝皇帝议之」。
公又尝谓虏宰相刘六符等曰:「北朝皇帝谓南朝北朝,此是以五代之际待南朝也。
自祖宗削平诸国,东至南海,西暨蜀汉,提封万馀里,精甲满天下,何邻国之惧乎」?
六符曰:「南朝岁增金帛二十万,尚何爱于一字」?
公曰:「金帛自前世固尝有之,至于『献纳』二字,实系国体。
金帛,南朝所轻;
国体,南朝所重,何可比也」?
公自至虏中,日与其君臣论难,或自日出争至晡时方罢,至指帐前高山曰:「此山可踰,若于『献纳』二字,则如天矣,不可得而升也。
使臣头可断,此议决不敢诺」。
于是虏留所许岁增金帛誓书,复遣耶律仁先刘六符赍其国誓书以来,仍求「纳」字。
公至都,上言曰:「契丹求『献纳』二字,臣既以死拒之矣。
愿朝廷严敕馆伴,力拒绝之。
彼察吾意稍缓,则必逞其志,然后归耳」。
时非公忠愤忘身,词辩如涌,几贻国辱。
公始受命,闻一女卒;
再受命,闻一男生。
皆亟行不顾,其徇公忘家如此。
寻迁翰林学士
公上章及面启仁宗曰:「朝廷专力西事,河北无备。
臣不敢以死争,实虑激起干戈,国家无以支吾。
遂奉朝廷之命,岁增金帛以缓其兵。
此岂得谓之有功,而遽受厚赏哉?
臣愿朝廷增修武备,俟衅而动,庶雪国耻」。
遂不拜。
仁宗益嘉公有功而能让。
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公复上章曰:「臣昨奉使契丹,彼执政之官,汉使未尝见者,臣皆见之。
两朝使臣,昔所讳者,臣皆言之。
以是得详知其情状,愿朝廷勿以既而忽之。
臣今受赏,彼一旦渝盟,臣不唯受朝廷斧钺之诛,天下公论,其谓臣何?
臣畏公论甚于斧钺,愿收新命,则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赏,是事未可知,则守备不敢懈弛。
非臣饰小廉,恐误国事也」。
亦不拜。
七月,再除前命,公直携纶诰纳于上前而罢。
逾月,复除枢密副使
元昊使辞,群臣班于紫宸殿门,仁宗俟缀枢密院班,方御殿,且命章丞相谕公曰:「是朝廷特命,不缘使虏之劳」。
公知不可辞,方拜受。
公既在枢府,自以遇主得位,于是进贤退不肖,兴利除害,知无不为,忤权要不为身谋。
杜祁公为相,文正公参知政事韩魏公枢密副使,与之同心协力,期致太平。
仁宗龙图天章阁,命两府辅臣各陈天下大政之,公条列十馀事上之,及《河北安边十三策》,又言乞择宗室之才者,使补外官,试以为政,渐增朝廷藩屏之固。
又奏以为安民在守宰得人,守宰难朝廷遍择,请令两府协心共议择诸路转运使,委转运使知州,令知州知县,则天下治矣。
元昊六宅使贺从赍书称「男兀卒曩霄上父皇帝」,公上言曰:「处事心当在初。
向闻西路待其使过厚,通判就驿置酒,及入见,赐与亦多,又听称其伪官,此适足长其骄慢无厌之心也。
今若许以不臣,则契丹尚臣属之,必曰:『彼既与南朝为敌国,则天下独我之尊』。
因此妄有邀求,如何可拒」?
由是朝廷却其使,卒令称臣。
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
十二月,朝廷册元昊夏国主
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
公上言:「今若虏使未至而行,则是事由我出;
使至而后行,则是恩归契丹
万一虏词不顺,岂可则却拒元昊而徇契丹
则为夷狄所笑」。
朝廷从之。
是年契丹发兵,会元昊讨呆儿族,路近河东境外,朝廷欲发兵调才为备。
会垂拱奏事,仁宗面谕曰:「虏主在云中受礼,恐遂袭我河东,今两府设备」。
公上章奏曰:「契丹必不入寇,其事有九:出兵无名,一也。
自称王师,不肯窃发,二也。
河北平坦,可以长驱;
河东险阻,易入难出,必不肯舍易就险,三也。
河北富贵,河东贫乏,不肯舍富就贫,四也。
河北无备,河东有备,不肯舍无备而攻有备,五也。
若欲入寇,当行诡道,不应先言云中受礼,六也。
契丹始与元昊约同困中国,今契丹背约,受中国益币,元昊屡出怨辞。
契丹元昊境,筑威塞州以备之,而呆族屡杀威塞役兵。
契丹元昊使之,遂发兵西伐,必无会合入寇之,七也。
契丹惜燕地如腹心,若寇河东,岂不防我攻燕牵制,八也。
契丹自得燕、蓟,更不由河东入寇,九也。
臣以谓契丹异日作难,必在河朔,所以奏河北守禦之策也。
乞自守一要郡,躬行其事,庶将刷身羞国耻」。
其后契丹果不入寇。
公在西府,力刬久安之弊。
京邑局务,如皇城群牧司之类,有以亲近官领之,而十年不更代者,公为立三年之制,仍不许干求久任。
由是权倖之徒,多不便之。
会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仁宗不疑,而公恐惧不安,遂因保州,求为河北路宣抚使,避之于外。
使将还,遂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谗者不已,复罢公安抚使
后岁馀,谗者无验,加公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
河北大水,民流移入京东,至公部中者六十七万人。
公择属郡之丰稔者五州,劝民输粟,多者二石,少者五斗,得十五馀万斛,随其处而储之,仍佐以官廪,复于乡村。
城郭辟卢舍十馀万区,择官吏,至于前资待阙寓居者,皆给俸而遣,各即流民之所,选其羸病老幼不能自营食者籍名,授历而分领之。
均占居处,给粮假器,使便樵苏之利,而无远赴待给之劳。
至明年二麦既登,计其乡里远近,给以裹粮,俾归土著,活者五十万人。
及募其强壮,黥为军者万馀,得不为盗,且用衣粮活其妻子父母兄弟。
及弛其公私山林池泽之禁,恣其所取以自活者,复不可胜计。
其偶不幸者,即为葬埋,公自为文以祭之,谓其冢曰丛冢。
朝廷闻之,遣使奖劳,拜公礼部侍郎
公以赈恤乃安抚之职,恳辞不拜。
时王则据贝州乱,齐州禁卒千人,谋屠其城以应之。
有诣公告者,公以齐非属郡,且不可报以移文。
会有中使张从训衔命在青,公受檄,使往合齐人而捕之,至悉就擒,而上章自陈擅遣中使之罪。
向非公深谋果断,几速其变,齐人为鱼肉矣。
朝廷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亦恳辞不拜。
俄加资政殿大学士
明堂礼毕,拜礼部侍郎
秦国太夫人久违乡里,请京西一郡,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
至和二年,拜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路经略安抚使
六月,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潞公并命。
宣制之日,仁宗小黄门数辈密询于庙堂,闻士论翕然,或举手相贺。
后数日,翰林欧阳文忠公奏事垂拱殿仁宗曰:「近除文、富二相,士人相贺。
古者求相,得于梦卜。
今朕得于人情,则不待梦卜也」。
欧阳公顿首称贺。
嘉祐初仁宗弗豫,辅臣虽在政府,朝夕不得详知起居状。
公与文潞公惧有奸人矫妄之变,遂率辅臣求入侍疾,内侍之长止之曰:「未得诏旨」。
公叱之曰:「岂有宰相一日不见天子耶」?
遂直入见上。
因以监视僧徒祈禳为名,奏乞留宿内殿。
自此宫中命令出纳,事无巨细,皆关白丞相而后行,内外帖然。
至末年,赖以为法。
公以民间多疾苦,及横赋重役,朝廷有不知者,遂遣使分往诸路,宽恤民力,其所革弊事及省徭役甚众。
公又以仁宗春秋渐高,国本未,遂与昭文文潞公、集贤刘公沆、参知政事王文安公同议,择宗室之贤者,建立储贰
王公素闻英宗贤圣,遂共以其名上之,仁宗曰:「朕志已定,卿等勿复疑也」。
诸公喜而退。
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仁宗渊默垂拱,万机之政,皆仰成宰相府。
公选用贤俊,庶位得人,而野无遗才。
除榷茶之禁以省刑罚,至于民物丰阜,夷夏安宁,而天下不知辅相之权。
则公代天翊世之勋,不可胜言矣。
五年,丁秦国太夫人忧,仁宗为特罢春宴。
五遣中使诏起复,公上章恳求终丧,从之,仍给半俸。
英宗即位,服除,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
逾年,以足疾求退,章二十上,方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祁国公
今上即位,移镇武宁军,进郑国公
累求罢将相,上以公辅佐累朝,年耆德盛,为海内所重,人无间言,虚心待之。
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未能拜,固辞。
诏以新官复判河阳
熙宁元年正月,移判汝州,且俾入觐,诏曰:「渴见仪容,愿闻风论」。
以公足疾,肩舆至崇政殿门,令男绍庭入殿扶持,仍不拜。
又以门距殿上远,上特为之御内东门小殿以见之。
恩礼优重,群臣莫及。
赐其子绯衣银鱼,召坐从容,日昃始退。
再对,上欲留为集禧观使,公恳辞。
之官,上欲召公为相,先遣中使谕旨曰:「卿今兹无得更辞,当力疾入辅,为宗社计」。
明年正月,召还京师
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恳辞不受。
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未陛见,闻有人于上前言「灾异皆是时数,不由人事」者,公遂上章曰:「《春秋》书灾异,所以警悟人君,使恐惧修省董仲舒所谓『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孟子梁惠王:『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是皆不闻以灾凶归之于时数也。
在人之一身,则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在一家,则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一身一家,至小也;
馀庆、馀殃,尚因人之善恶而致;
宁有国家天下之灾祥,而反归之于天数?
而无事而致,亦未闻推之于天也。
陛下万一或时而信,则救灾恤患、答谢天谴之意有时而怠,亏损陛下之德,不为生灵之福,无甚于此」。
是时群臣上尊号及听乐,上以久旱,皆不受。
而群臣犹坚听乐之请,公上言:「故事有灾变皆撤乐,恐陛下以同天节契丹使者与群臣皆当上寿,故未止其奏。
臣以为陛下圣政惟新,四海属目,正宜彰盛德以示夷狄,愿并上寿罢之,益足见陛下严恭寅畏之美也」。
上从之。
即日而雨,公复上章曰:「陛下答谢天谴,不为不至;
上天报应陛下,不为不速。
矧令戎使目睹中国异事,更愿陛下未以今日雨泽为喜,当以累年灾变为惧,远斥奸佞,亲近忠良,恭畏上天,即可至」。
上即亲书答诏云:「义忠言亲,正文直,茍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
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
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可立俟也」。
公又上章,力陈「君子小人之情伪,系王道之消长,天下之安危。
望陛下深思,辨察用舍,小失则招致祸乱,为国大患」。
八月,以疾辞位,除判河南府,复得请判亳州,移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四年,拜左仆射、判汝州,再上章以不谙近制,诏许归洛养疾。
其年冬,乞还政事,拜司空,复宁节钺封韩国公致仕
元丰三年改官制,授开府仪同三司
又以王文安公之子同老陈嘉祐尝启建储旧勋,上以诸公未尝自言,深嗟异之,特拜司徒,仍以子绍京为閤门祗候
六年闰六月二十二日,薨于正寝,享年八十。
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赐祭文,遣入内供奉官勾当御药院梁从政致祭,赐赙慰恤其家甚厚。
士大夫识与不识,皆垂泣相吊。
公自还政,未尝一日忘爱君忧国之心,朝廷有大事,或降诏访问,必竭诚尽忠,纤悉以陈,略无顾忌。
安南用师,公复力言:「大兵远行,供饷皆出民力,虑将帅漕郡县之官,务逃己责,不恤百姓。
愿深加存抚,以安国本」。
晚年复上书,力裨时政。
临终犹以遗稿一封,付其子上之。
公为人端厚明粹,识度渊远,事无巨细,皆反覆熟虑,深极底里,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凡受爵进位,未尝不辞让至六七,不得已,然后拜受。
接士以至诚,虽微官布衣,皆与之抗礼,笑语从容,送之及门。
人有所长,不啻在己,委曲采问,觊尽其能。
汎与人语,词气极温;
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
深嫉邪恶,辟之尽力。
闻端人良士偶在忧患,必诚心轸恻,竭意劳护。
其处家虽纤悉之务,皆有规法。
四夷蛮貊,尽服其名,北虏使至,多问公所在及安否,如爱父兄。
至公为宰相王德用枢密使,谓馆伴者曰:「南朝用二公,何得人之盛」?
退居西都十馀年,深居罕出。
尝之老子,乘小轿,过天津桥,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
至徽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
文潞公河南,择乡里年德诸公为耆英之会,公为之冠。
公平生达性命之,临终安坐,奄然而逝。
未薨前旬日,有星坠于所居还政堂之后。
有文集六十卷。
夫人晏氏,封周国夫人
子三人:长曰绍庭,朝奉郎,少有才行;
次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一月而卒;
次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
女四人:长适观文殿大学士、知真定府冯京,早亡,追封某郡夫人
次为之继室,封某郡夫人
次适宣德郎范大琮;
次适霍丘县令范大圭
孙男三人:长曰直方,守秘书省校书郎
次曰直清,守将作监主簿
次曰直亮,假承务郎
孙女三人:长适试将作监主簿张辅,次未嫁,次尚幼。
其孤朝奉将以元丰六年十月甲子,葬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张里秦国公之墓次,某谨具公之家世历官行事,次为行状,将以求言者铭于墓,纪于碑,及请谥于考功而书于国史。
谨状。
元丰六年七月,具位范某状。
吴府君墓志铭1084年11月 北宋 · 吕陶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一五、《净德集》卷二六、民国《华阳县志》卷八 创作地点:四川省广安市
蜀有吴氏,其先京兆栎阳人
自唐中世有名祥者,宦于唐安,爱其土俗风物之美,遂占籍华阳
后四世生处谦,仕皇朝,为膳部员外郎
膳部生传绍,任泾阳县
泾阳季回,授郊社斋郎,乃府君皇考也。
府君讳拱之字宗象,性孝友,事亲尽其道。
既长,从学读书,通义理。
当彼时,蜀去乱未久,俗未甚盛,仁人志士,多以退静相高,于荣利无所慕。
府君虽向学,亦无仕进意,治身守道,恬晦自如。
居乡里,善恶甚明,不妄许可。
结交以义,患难则出力。
恤物以仁,贫而乐施。
好谈算数推步之术,以祸福谕人,使之修省戒惧。
常阅书,晓方论,以疾告者为治之
中年以来,择亲朋之厚者而告曰:「吾侪生太平日,无事閒居,盍遂所乐,以适吾情乎」!
于是结为棋酒之社,而谓之太平棋酒友,纵谑高谈,连日无倦色,盖优游于此者三十年。
元丰六年,忽谓其侣曰:「明年春,予乘厄限,殆将终乎」。
七年正月感疾,二月二日果不起,享年八十三,悉如其说。
既卒,即以某年十月乙酉葬于华阳县居贤乡先兆之次。
娶张氏,先卒十三年。
男三人:师俞,检己无过;
师益,举进士,有声名,累上未第;
师皋,亦与计偕,早卒。
女三人:适进士史圭、前万州南浦县郭由仪、进士宇文遘。
孙男女各六人。
予于吴氏有世旧,知府君为详,其孤乃以朝义公所述仲父平生履行之状示予,求铭其墓。
予以为庄生有言:「人之生,除疾病、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不过四五日」。
不能悦志意,养寿命,非通道也。
府君者,生逢治安,传袭禄仕,而能远世纷,薄外累,以显晦荣悴为一,悲愁死愤,不汩于中。
三十年间,寓于棋酒,一月之笑,岂其四五日而已?
乃能全天真,享高寿,其达人之徒欤!
铭曰:
进荣退辱,率非己欲;
贵富贱贫,莫非吾莫。
忽然而胜,欢然而竞,饮酒而醉,默然如静。
虽曰形器,吾不刻镌。
古之达者,宜其永年。
三省枢密院陈请大礼年上尊号不受诏大观元年六月二十六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六五、《宋会要辑稿》礼四九之二二(第二册第一四九四页)、《挥麈后录》卷一
朕惟唐虞建德,禹汤懋功,虽正帝王之名,而简大配天,靡崇虚饰,处谦去泰,朕甚慕焉。
粤在季秋,大修宗祀,辅臣有请,愿举尊称。
虽事上之恭,载嘉乃志,而浮实之美,惟圣弗居。
宜体至怀,毋重辞费。
仍自兹始,勿循旧章。
布告成工,咸谕朕意。
三省、枢密院陈请大礼年上尊号更不受,群臣亦不须上表,今后更不检举。
皇后合有陈乞等依例施行手诏大观四年十一月十二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七六、《宋会要辑稿》后妃一之二三(第一册第二三二页)
皇后自降制命后,依例有合陈乞、推恩、奏荐之类,尚处谦冲,并不陈乞。
可劄下本閤使臣,仍依例施行。
杂书九事 北宋 · 章惇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九七、《墨庄漫录》卷一○
东汉、魏、晋皆以八分题宫殿榜,蔡邕作飞白,是八分字耳,是以古云飞白是八分之轻者。
卫恒作散隶,是用飞白笔作隶字也,故又云散隶终飞白。
金石刻,东汉、魏、晋皆用八分,唯小小铅刻之阴或刻隶字也。
许昌群臣劝进与受禅坛碑,皆八分之妙者。
近世有荒唐士人妄谓为隶书,而不知隶书乃今正书耳。
世俗亦往往从而谓之隶书,且相尚学焉,不知彼将以何等为古八分,又将以今正书为何等耶?
呜呼!
目前浅近之事,略涉古者便自可知,何至昏蒙妄惑,不可指示之如此耶!
顾欲与其论书学之本,与用笔作字之微妙,旨远而意深者,安可得哉!
盖不翅于钟鼓乐鴳、周公之服被猿狙也,事之类此者多矣。
书云六艺之一,古人列之于学,以相传授,则学者始习之已久,详知其规矩法度与所以为书之意矣,精而熟之,不妙且神何待耶?
战国、奏、汉以来,其学犹未绝也,故学者尚有前世之风烈。
至于名家,乃多父子祖孙,岂不由师授传习之有素乎?
崔、张、钟、杜、卫、索、王、庾诸人是也。
会之于繇,真父子也,逸少、子敬殆将雁行矣。
吾顷见苏浩然兄弟言,其曾祖参政所收古书画尽付幼子掌之,既薨,诸兄弟以其素所爱,不复取,悉以畀之,所与共者十一二而已。
其后参政之幼子官洪州,卒于官,因不归。
其子幼弱,已而遂绝,书画皆散失不复存,今诸房所共有者是十一二之粗者尔。
魏晋名迹矣,惜哉!
宣州笔有名耳,未必佳也。
凡笔择毫,净捲心圆便是工夫,锋之长短尖齐在临时耳。
处处皆能,要自指教令精意而已,无他奇也。
张侍禁笔甚佳,一管小字笔写二十万字尚写得如此,是少比也。
卢管使十倍不及,是其手生也。
凡习熟之与生疏,岂不相远哉!
学者须先晓规矩法度,然后加以精勤,自入能品
能之至极,心悟妙理,心手相应,出乎规矩法度之外,无所适而非妙者,妙之极也。
由妙入神,无复踪迹,直如造化之生成,神之至也。
然先晓规矩法度,加以精勤,乃至于能;
能之不已,至于心悟而自得,乃造于妙;
由妙之极,遂至于神。
要之不可无师授与精勤耳。
凡用笔日益习熟,日有所悟,悟之益深,心手日益神妙矣。
力在手中而不在手中,必须用力而不得用力,应须在意而不得在意,此可以到家矣。
妙哉妙哉,真至理也!
吾每论学书,当作意使前无古人,凌厉钟、王,直出其上始可。
即自立少分,若直尔低头,就其规矩之内,不免为之奴矣。
纵复脱洒至妙,犹当在子孙之列耳,不能雁行也,况于抗衡乎!
此非苟作大言,乃至妙之理也。
禅家有云:见过于师,方堪传授
见与师齐,减师半德。
悟此语者,乃能晓吾言矣。
夫于师法不传,字学废绝数百年之后,欲兴起之以继古人之迹,非至强神悟不能至也。
学书须先极取骨力,骨力充盈有羡,乃渐变化收藏,至于潜伏不露,始为精妙。
若直尔暴露,便是柳公权之比,张筋努骨,如用纸武夫,不足道也。
杨小漕言,其兄官江夏,有道人自称吕亢圭,时时延之学院中。
二侄幼小,颇勤待之。
或言事往往有验。
一日,忽再三言云:「恶人将至矣,须急避之」。
时众人亦不甚留之,暂尔径渡江表,人但讶其所谓恶人者何也。
是夜,忽提刑喻君涉至州,州郡都不知之。
乃是乘便风一日行六七程,径至岸下耳。
喻到,则遣人访求吕,不见踪迹。
喻乃亲自密问,得与一人往还至熟,呼之至,即岑文秀也。
诘其所得,云无有。
喻作声色,且将笞之,岑终言无。
喻不信,遣熟事吏往搜其家,乃于神堂壁中得所与岑长歌一首,是言内事。
岑乃云:「吕实付此诗,云汝今未晓,异日当为子详说之」。
喻乃云:「吕即吕先生也。
其名亢圭,是解拆『先生』二字耳,亦不知其定如何也」。
众乃悟所谓恶人者,指喻耳,是恐其迫逼求之也。
吾今日取君谟墨迹观之,益见其学之精勤,但未得微意尔;
亦少骨力,所以格弱而笔嫩也。
使其心自得者,何谢唐人。
李建中学书宗王法,亦非不精熟,然其俗气特甚,盖其初出于学张从申而已。
君谟少年时乃师周越,中始知其非而变之,所以恨弱,然已不谓其能变之至此也。
吾若少年时便学书,至今必有所至;
所以不学者,常立意,若未见钟、王妙迹,终不妄学,故不学耳。
比见之,则已迟晚,故悟学皆迟。
今但恐手中少力耳,若手中不乏力,不甚衰疲,更二十年,决至熟妙处。
此须常精勤乃可,若不极精勤,亦不能至也,凡学者可以不自勉乎!
元祐六年十一月五日,西斋东窗,大涤翁书。
时卜至后一日也。
了翁杜子美哀江头诗1128年8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梁溪集》卷一六二 创作地点:湖北省咸宁市通城县
了翁邵康节《易》数、皇极、先天之学,心解神悟,世故多能前知。
丙午岁事,尝为所亲者预道之。
壬寅春,公未没前数日,其孙婿萧君建功以纸求字,公为书老杜《哀江头》一篇,乃绝笔也。
非惟笔力遒劲,略无衰病之气,盖寓意靖康之变于其间。
以公之学精微,知数之必尔。
而平生议论慨然不少屈折,虽流离颠沛,妻子至于冻饿而不顾,可谓不以天废人矣。
萧君访余于武昌出公书以相示,为叹息者久之。
余尝著论古人处天人之际者,正与公合,因并书以遗之,使读者知公于古人无间云。
真宗谥册文乾兴元年九月六日 北宋 · 冯拯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
维乾兴元年岁次壬戌九月戊辰朔六日癸酉,哀子嗣皇帝臣某谨再拜稽首上言曰:夫谥以行成号以功显
法日而明者,盖德之甚盛;
称天以诔者,惟名之至公。
三五以还,何莫由斯道也!
伏惟大行皇帝禀上圣之资,袭累仁之祚,缉熙嘉靖,丕冒统一,生成覆露,踰于二纪。
昔者以维城之固,膺主器之重,班政京室,始基风化。
缵戎在宥,昭前善继清明独运,禺邛博临。
研几而众志熙,定心而万物服。
奉养长乐,极纯至之性;
协比九宗,隆敦睦之教。
有陶唐之恭让,同姬王之抑畏。
惨怛忠利,本于好生;
焦劳敏给,未尝自满。
豁大度以含垢,询善言而塈谗。
勤轸幽隐,宝行俭朴。
重纠刑之任,谨劭农之制,罚不滥而人趋本矣;
广荐能之路,严较材之式,官无邪而朝多士矣。
述教条以勖郡国之吏,褒简策以缉君臣之训,倬天章以成宪,炳人文而化下。
绎治古之闳论,叙彝伦于大中。
物则昭明,政俗纯固。
曩以疆事犹警,武节方耀,亲巡河右,启和戎之利,怀柔西鄙,纳保塞之款。
二边宁晏,五刃销戢,民用休息,物皆茂遂。
职贡填于夷邸,欢谣溢于农畔。
祗谒园陵,孝达乎神明;
罢去羽猎,仁及乎飞走。
諴和交感,休嘉震动。
宝图申锡,诞恢于景命;
飙游胥接,逖知于遐胄。
讲崇报之则,振希阔之仪,勒成岱宗,答礼脽上。
帝群岳,祠仙李,筑宫于神隩,荐册乎霄极。
馨香斋栗,百神以修;
钦翼静悫,万祥见表。
休烈浃洽,德泽鸿鬯。
然犹处谦而归勋不有,禔福而俾人大赉
元枢之至妙,穆道风于无外,巍巍端拱,称首百王。
遽厌黄屋之勤,奄从白云之举,函夏摧陨,攀号靡及。
顾兹眇质,获嗣丕构,哀穷迷愦,惧忝贻法。
方中既启,同轨赴期,考尊名节惠之文,合群公庶尹之议,虔遵古训,敢扬懿铄。
谨遣摄太尉、推忠协谋同德守正佐理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兼侍中,充玉清昭应宫使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魏国公食邑九千七百户、食实封三千六百户臣冯拯,奉玉宝玉册,上尊谥曰文明章圣孝皇帝,庙曰真宗
恭惟在天降鉴,昭膺茂典,锡祉流庆,兴运无极。
呜呼哀哉(《宋大诏令集》卷九。又见《宋会要辑稿》礼二九之二八。第二册第一○七七页)
生:原阙,据《宋会要辑稿》补。
金刚般若经序 北宋 · 释遵式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天竺别集》卷上
叙曰:《金刚般若经》者,粹极无碍之理慧也。
厥致有三:曰实相,曰观照,曰文字。
三者异容而同体,皆般若也,非相由也,非相含也,不可离也,不可合也。
茍不分而分,则《经》曰不可思议智境,实相也;
不可思议智光,观照也;
不可思议智炬,文字也。
实相也者,经之体也;
观照也者,经之宗也;
文字也者,经之用也。
宗所以导万善、会无相,臻乎极者也;
用所以荡万惑、豁神悟,尽乎际者也。
体则不然,中道自居,安安无迁,寂含众妙,廓周无边,故能为万物资始也。
圣人即一而修三,即三而达一,成斯曰波罗蜜,居斯曰秘密藏。
广矣大矣,不可得而思也。
但悲夫生生,著有取空,笼槛异系,莫知自出。
故众圣合符,七会鹫头,七会祇树,一会他化,一会露地,凡四处十六大会。
斯经预祇树也,为刚杵、为利钁,碎二死之邪山,凿无明之磐石。
极五眼而洞视,彻三智之融照。
持四句胜三河之施,导三檀等十方之空。
信根未深,闻功狂乱,信哉斯言也。
梁真谛引六种《金刚》以谕经旨,犹为执笔者所讥。
今见首轴署八神四萨埵愿文梵偈,首尾安杂神咒,引三十二段碎而割之。
虽欲赞扬,翻为污渎。
今并削而去之。
显谟阁学士致仕赠龙图阁学士开府袁公行状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八八
本贯庆元府鄞县
曾祖灼,左朝议大夫尚书仓部郎中
妣石氏,封恭人
祖悃,赠朝奉郎
妣林氏,赠安人
父文,赠通议大夫
妣戴氏,赠淑人
公讳燮,字和叔姓袁氏
其先出有虞妫姓,春秋时陈大夫涛涂始见于经。
两汉之世,最称贤者曰博士固、司徒安。
晋、宋迄唐,人物相望。
至我朝而四明袁氏浸显,其谱录可考者,府君谧,生本州助教志,志生赠大中大夫斐,斐生左朝奉大夫、知处州、赠光禄大夫毂,博极群书,登嘉祐第,尝通判杭州苏文忠公为守,谭论赓酬,相得欢甚,公之高大父也。
袁氏世学,源流于此。
仓部登元祐第,尝守婺。
时蔡氏颛国,其党曹宗者横于一州,仓部以法诛之。
入对徽皇,以清心省事、安不忘危为献。
朝奉通议,皆以笃厚醇实称于乡。
戴淑人亦博览图史,如古烈女,生四子,公其仲也。
公端粹专静,得之于天。
生数月,乳媪寘槃水其前,玩视终晷,夜卧常醒然达旦。
五六岁读书,数过辄成诵。
少长,读东汉《党锢传》,拊编太息,以名节自期。
乾道初,入太学陆先生九龄学录公望德容睟盎,肃然起敬,亟亲炙之。
同里之贤如沈公焕、杨公简、舒公璘,亦皆聚于学,朝夕以道义相切磨,器业日益充大。
平居庄敬自持,为同舍所严惮。
暨升前廊,范物以躬,处事有法,士益推服。
淳熙辛丑,第进士
孝宗在御久,责治切,有劝公对策宜谓「大体已正,当坚忍以俟其成」,公不谓然,直以意对,具言大体未正与所当更张者,以是仅得丙科,而言坚忍者竟为举首。
公以合选当得教官丞相史忠定公勉以姑为一尉,遂注江阴
是岁,忠定荐士十有五人,公在选中,有旨审察。
公曰始仕而召可乎,迟次累年,授生徒以供菽水。
江阴故两尉,弓兵合二百人,后独置一尉,弓兵亦多虚额。
公至尽补之,葺亭教射,躬自按阅,其勇锐善缉盗者,遇之加优,盗辄立获。
初,弓兵散处闾巷,至是始为营,纪律肃整如军伍。
尉舍旁有黄田港,民居素稠密,公以保伍法部分之,因寓兵政。
浙西大饥,提举常平罗公点妙选僚吏分任振恤事,而就以江阴属公。
公谓经理田野之政自一保始,每保画一图,凡田畴、山水、道路、桥梁、寺观之属,靡不登载,而以民居分布其间,某治某业,丁口老幼凡几,悉附见之。
合诸保为一都之图,合诸都为一乡之图,又合诸乡为一县之图,可以正疆界,可以稽户口,可以起徒役,可以备奸偷,凡按征发争讼追胥之事,披图一见可决。
在田野为保社,在军旅为伍法,韩信多多益办,用是故也。
公首以此为荒政之要,由是民被实惠,而欺伪者无所容。
讫事,罗公荐于朝,有旨升擢,又循两资。
终更入都,周丞相谓「当处公班列,少须三月,其可」?
公曰:「迟迟以待内除,非吾志也,且亲老得便养足矣」。
即就沿海制属以归。
绍熙初,众正在廷,而公连遭内外艰,未及用。
宁宗嗣位,始以太学正召,然侍讲朱公及诸名儒已次第去国矣。
未几,赵丞相罢,公知必不为时所容,然犹晨入学延见生徒,商确理道。
或谓诸生多上书议斥时事,不当诱进,公不为变,迄以此论罢,自是伪学之禁兴而正人无容足地矣。
公贫甚,退处泰然,久之得浙东帅属,再为福建常平属官。
尝言职分无大小,皆当自竭,非求人知。
滞讼如山,穷日夜翻阅,凡所予夺,无再愬者。
改秩通判赣州,未上,会开禧边事作,两淮大震扰。
公谓海道山东,宜谨备,而内地盗贼尤不可不务防。
赵尚书善坚帅沿海,请公摄参议官,后帅傅公伯成因之。
公为言备禦大略及团结乡兵事宜,傅公壹以相属。
公周视属邑,所至按阅,井井有伦。
嘉定初元,天子诛权臣,尽起当世鸿硕,召公宗正簿、枢密院编修官权考功郎,迁丞奉常
时诸贤虽收召而鲠直者罕见亲,二年,因对言曰:「陛下履位之初,委任贤相,正士鳞集于朝,人情翕然,以为太平可致,而欲窃威权者从旁睨之。
彭龟年逆知其必乱天下,因对显言其奸,陛下竦然开纳。
龟年继以罪去,而权臣根据自若,群邪和之,排斥善类,积而至于无故兴师,几危社稷。
向若陛下笃信龟年,折于萌蘖之初,岂至是哉?
正人端士,今不为乏,惟陛下所用耳。
《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往者龟年所进,合于道之言也,今日复有指陈阙失尽心无隐者,即龟年之言也。
陛下追思龟年,盖尝临朝太息,曰『斯人犹在,必大用之』,固已深知龟年之忠矣。
陛下此时之心,即二帝三王敬贤纳谏之心也。
常存此心,急闻剀切之言,崇奖朴直之士,若龟年之效忠者,接踵而至矣。
龟年虽没,众龟年继进,何忧天下之不治哉」?
是岁都民艰食,公又言:「古者制国用,量入为出,今当饥馑艰危之时,惟有裁节冗费,自乘舆服御至百司庶府,无所不节,以为施惠之具,或可以济」。
又论军兵虚籍,宜用孝宗邵宏渊故事,凡军帅有能以奸蠹来上者褒宠之,不然者摈绌之,军费省则民食宽矣。
因言用度当节,或恐有伤国体,然民者邦之本,以邦本之故少亏国体,未害也。
上皆嘉纳之,而公请外甚力。
江州,属岁不登,公请于朝,贷桩管钱九万缗为籴本,告籴旁郡,计口以粜,循环相因,市直顿平。
郡仰征税以给,公谓薄征所以来商旅,益损税额,择僚吏以董之,舳舻相衔,无苛取,无濡留,至者大悦。
又谓《周官》币馀居九赋之末,亦足用一端也,于是窒渗漏,稽馀羡,用赖无乏。
郡治有亭,扁以节爱。
凡非奉禀之正者皆不取,简燕游,削交馈,至事关风教惠养则汲汲为之,大学官,创福田院。
居再岁,略计经用之馀缗钱犹二十七万,郡当大江之冲而城堞不治,因请悉举为版筑费,报可。
朝廷患楮多钱少,令淞江八郡通用铁钱。
敕榜下九江,公曰:此令一出,铜钱将益闭藏,姑缓揭榜,将力言之。
俄闻金陵以铁钱二当铜钱一,咸谓不便,而朝廷亦弗果行,人服公之先见。
公每谓牧守兼兵民之寄,训习师旅,所不可后。
种世衡教射法可行,始至大阅,以银为的,中者给之,竟日无一焉。
乃合卒伍,时按试,第其能以赏,自是中者如栉,破的常数十。
峒寇鸱张,上命副都统刘元鼎提兵讨捕。
公问何以平贼,元鼎锐欲殄灭,而实无必胜策。
公告之曰:诸峒崖谷峻险,若轻入其阻,未易得志,不如以重兵压之,勿与争锋而待其弊。
元鼎从公言,按兵南安,不与贼角,来则禦之,而贼果降。
提举江西常平,权隆兴府事,会朝廷新易楮币,分遣中都官出使诸道,察不如诏者。
帅守奉承过当,稍损厥直者即寘于辟。
公知上意本以救弊而非欲毒民,因王君棐衔命至,为请言之。
后两月至临川,则闻官吏竞为发擿,黥流之罪日报,公叹曰:「吾可不为明主一言乎」!
即上章,具论「官吏以刻核之心,行苛暴之政,刑罚不中,民无所措手足,邦本朘削,深为国家忧,愿诏监司郡守,奉行宽大」。
俄以都官郎召,时更化六年,而颓纲未举,宿弊犹在,上方恭己仰成,公言:「古者大有为之君,所以根源治道者,一言以蔽之,曰此心之精神而已。
心之精神,洞彻无间,九州四海,靡所不烛。
故《书》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又曰『帝光天之下』,二帝之精神也;
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德日新』,『宣重光』,三王之精神也。
二帝三王,终日乾乾,自强不息,故能全此精神,照临天下,至于今仰之。
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而大有为之效未著,愿毋以宽裕温柔自必,以发强刚毅相济。
朝夕警策,不敢荒宁,以磨励其精神;
监观古昔,延访英髦,以发挥其精神。
日进而不止,常明而不昏,则流行发见,莫非精神矣。
昔我艺祖当寓县分裂之际,整顿乾坤,如再开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新者,精神之谓也。
愿陛下以艺祖为法,则我宋之惟新,亦当常如创业之初」。
言帝王不可不勤于访问,上首肯再三,且言「问则明」。
司封郎官,因对言曰:「臣昨劝陛下勤于好问,而圣训有曰『问则明』。
退与朝士言,莫不称叹。
而侧听十旬,陛下之端拱渊默犹昔也,臣窃惑焉。
知如是而明,则当知反是而闇,明则辉光旁烛,无所不通,闇则是非得失,懵然不辨。
或以为人主一言之失,史官书之,天下议之,问而不当,不如勿问。
臣谓不然,自古帝王之言岂能无失,惟得贤臣,开陈正救,归于至善而已,岂可畏人之讥议而终于不问哉」!
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官。
明年春,迁秘书少监,兼司业
,进祭酒
,除秘书监,仍兼祭酒
公谓迩年士气不振,皆由本心无所兴起,而尸教养者有摧沮无开导,以故日就颓靡,每延见诸生,必迪以反躬切己之学。
常病世之学者徒知袭先儒绪言,通遗经训释,而未能自得于心,不足以为学。
吾心即道,不假外求,忠信笃实,是为道本。
闻者竦然有得,士气日以激昂,上焉者可与语斯道之本源,次亦不失为谨敕士。
至国有大议,叩阍投匦,争献所闻,始无负于天子之教育矣。
禁中银器失,上不忍坐主者,命以锡易之,公言:「陛下圣德如此而治效未著,以臣管见,或者君人之大节犹有可议者欤!
《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语》曰『大哉尧之为君』,是故君子大之为贵。
《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
惟陛下恢洪志气,毋自菲薄,以成大功」。
时鞑虏甚强,金势日蹙,我朝屡遣使不得通,公言:「战守无二道,威声雄略,可以决战而后可以固守。
谢安相晋,未尝轻用兵也,秦师垂至,桓冲以根本为忧,遣兵入卫,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甲兵无阙』。
味『已定无阙』之语,则知讲之有素,备之非一日矣。
愿陛下亟图之」。
九年春正月,兼崇政殿说书,因对条陈四事,其一曰:「在《易》之《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宜健而弱,非天德也,故君德弱则不进,纪纲弱则不张,法度弱则不修,号令弱则不行,治内而弱则中国不尊,治外而弱则夷狄不慑。
女真将亡,无愚智皆知之,陛下爱惜生灵,遵养时晦,似未失也,而揣摩迎合之徒,遂欲茍于无事,有言不可者,则诋之曰:『是欲用兵耳』!
加以是名,时所甚讳,则不敢复言。
而不知我能自奋则不战而屈人兵,我不自强而示人以弱,则适以召兵,安能息兵?
鞑靼、夏人,自昔雄盛,新兴诸豪,兵力亦强,皆知中国之弱,日夜垂涎,伺隙而作,窃恐兵端浸起而祸患未易平也。
陛下可不法天行健,磨励精神,破庸人之论,以强中国之势」?
其二谓:「赏刑二柄,不原乎天,则朝纲弛而国势陵,愿大明公道,以救其弊」。
其三谓:「旱蝗相仍,民大饥困,而长民之吏虑蠲放太多,罕以实告,故饥民不可胜计,而惠施不能遍及。
晋之李雄、李特,初起不过流民,寖盛乃能据蜀。
监观往事,可为寒心。
我朝内帑之储本为凶荒备,所宜止绝它费,专以赈饥为急」。
其四谓:「广谋从众则合天心。
侍从之臣,所以资献纳之益也,日近清光而不闻有所咨访。
通进一司,所以达庶僚之言也,虚名仅存而不闻有所规箴。
则是朝廷之举事,实未尝与天下共之也。
自今事关利病,皆当广咨博访,是为至公,是为天心。
行此四者,易于转圜,而臣犹虑未能尽行者,謟谀之风未息而蒙蔽之患方深。
孔子曰『远佞人,佞人殆』,而孟轲亦曰『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得乎』?
、观、政、宣之际,此徒寔繁,所以靖康之祸,至大至酷,今日所当深戒」。
又言:「向者女真甚强,中国不逮,所以受祸。
今之鞑靼犹女真初兴时」。
上曰:「亦闻鞑靼强盛」。
公遂言:「今日未皇他务,且须咨访臣下,但能行此一事,其效立见。
陛下即位之初,群臣多闻玉音,自为韩侂胄所误,惟恐有错,所以咨访甚少」。
上曰:「错不妨乎」?
对曰:「古人称献可替否,若皆无错,则惟有献可,无否之可替矣」。
上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专赖臣下正救」。
十一月权礼部侍郎,升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进侍讲,犹兼祭酒
公谓人臣以经谊辅导人主,非徒诵说而已,因讲《诗》二《南》,于先王正始之本、后妃辅佐之道,所以自身而家、自家而天下者,敷演厥旨,深寓规儆之意,至列国变风有关乎君德治道者,亦委曲开陈,托其义以讽。
十年夏四月,霖雨不已,公言「善为天下者,当使阳制阴,不当使阴干阳。
今淫雨为灾,兼旬未止,此阴盛阳微之證也。
一二年来,正论渐微,正涂渐梗,贤者洁身而去,谄谀缄默以顺为正者尚多有之,岂天意哉!
蠢尔残虏,敢犯王略,皆由君子道消,所以召侮如此。
陛下必欲国势恢张,亦惟择夫刚毅正直、不肯诡随、公论之所属而沈伏于下僚、栖迟于远外者,拔举而尊礼之,则精神立变,谁敢侮之」!
虏失燕,徙居于汴,来索岁币,未予辄举兵寇边。
或欲以攒年岁币输之,公谓果出此,不可以为国矣,请对,具言所以不可与状。
又谓:「用兵一事,虽治世不能免,以言兵为讳,以安居为乐,变生不虞,无以禦之,为计疏矣。
自北方扰攘,流民欲归附者甚众,皆拒绝之,有至于杀戮多者,流民之怨,深入骨髓,安知虏不能激怒之使雠我乎!
自古善用兵者,攻其所必救。
彼扰吾边疆,而吾举兵北向,欲捣其虚,必解而去,从而蹑之,腹背受敌,此制胜之奇策也。
不知出此,而战于境内,兵气不扬矣,又安能决胜乎」?
上曰:「开禧我先用兵,彼直而我曲,今日虏人叛盟,我直而彼曲」。
公对曰:「今日之事,要在陛下刚明果断,振作士气」。
上然之。
公复言岁币不可与,上曰:「却可以此赏有功」。
七月,请对,论今之刑政未明者四事:「国不自重,以人而重。
忠良布列,重于九鼎;
奸谀并进,轻于鸿毛。
今自更化以来,非才不用,而国势浸弱,戎心遂启者,则以所用之才非真才耳。
似奋发而实怯懦也,似多能而实寡陋也,不皇皇于仁义而汲汲于荣禄也。
己不自重,又岂能为国重乎?
国人不服,又岂能服夷狄乎?
今之儒帅固有德望巍然、举世推重者,分阃泸南,未为不用,而地非切要,不足以观其施设。
今之忠贤亦有慷慨论事、名闻夷狄者,宜还天朝,增重国势,而远守支郡,未究所长,舍莫邪而用铅刀,弃周鼎而宝康,是非颠倒,何以立国!
今日民困甚矣,重以贪吏,政以贿成,监司牧守,更相馈遗,习以成风,于是昔之优裕者今凋弊矣,昔之欢乐者今愁叹矣。
行都之建垂九十年,生齿虽蕃,衣食未裕。
盖自楮币更新,而蓄财之多者顿耗;
盐筴屡变,而藏钞之久者遽贫。
频年水旱,民无馀赀,物货积滞,商旅不行,故大家困竭而小民焦熬,市井萧条而官府匮乏,势所必至。
京辇之下,人心不宁,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朝廷举措,人所观瞻,罪当重而辄轻之,禁当严而辄弛之,皆非至公无私之道。
开禧用兵,一时将帅捍患守城者不为无劳,事平之后,乃以廉谨责之,岂汉家宥李广利、赦陈汤之意!
夫政刑茍明,强大之邻不足畏;
刑政不明,微弱之虏不可忽」。
又谓当今之计,当以渐图之。
因举伍员图以敝楚者与李泌困贼之谋、王抃开边之策为上言,谓三人者皆欲先困之而后取其功,虽若少缓,而十全无失,乃所以为速。
十一月,又请对,言:「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则朝廷之势尊;
邪正杂揉,忠谗并进,则人主之势孤。
今在廷之臣,惟靡曼是娱,惟珍奇是好,淫侈高,燕乐无节,同堂合席,不闻箴规,赤心谋国者果如是乎?
贤才之于国,犹禦寒之衣裘,养生之谷粟,汲引善类,无间亲疏,所以报国也。
今推贤扬善,固不为乏,而挟私害正者,乃或有之。
合于己则掩覆其大过,异于己则指擿其小疵,毁誉发于私情,而真才不得展布,赤心谋国者岂其然乎?
星象屡变,其占为兵,甚可畏也,而不以为忧;
帝城之近,剽掠公行,非小故也,而不以为怪;
旱蝗之后,征科如故,残民之大者,而不以为非。
导谀贡佞,媮合茍容,以梯宠禄,又岂赤心谋国者乎?
植私者众,赤心者寡,人主少所凭仗,其何以重朝廷乎」!
又言王辛光州之胜可谓奇功,而行赏差薄。
上曰:「赏岂可薄,薄则无以激励后人」。
公又言:「自昔备禦夷狄不过防秋,今则无时不至,如四月光州是也」。
上曰:「春夏亦不可不防」。
公言:「陛下但能选用赤心谋国之臣布满朝列,日闻忠言,朝无阙政,夷狄自然率服」。
上曰:「卿言甚当」。
又言:「陛下垂意宰属,精选才士以充之,然政事不胜其多,而宰属至于数人,耳目不能遍察,思虑不能周知,急则卤莽,缓则壅滞,甚非所以弥缝宰辅也。
愿诏大臣增置掾属,广求贤俊秉心公正者为之,则所补多矣」。
十一年正月,天大雷电,继以飞雪,公言:「雷乃发声,蛰虫启户,著于《月令》之仲春,今先期而发,已非其时矣。
雷阳也,中国亦阳也;
雪阴也,夷狄亦阴也。
而雪,未为害也,而作于雷震之馀,阳已发舒而阴忽用事,有夷狄侵侮中国之象,岂小故哉?
盖自残虏窜伏汴都,陛下不忍遽绝,仍与通好,遗黎归附者拒而不纳,故此曹惟我是怨,而残虏亦以我为怯,纠合群怨,致死于我。
陛下履至尊之位,而见轻于垂亡之虏,辱莫大焉,其可以不奋发乎?
《书》曰『元首起哉』,起也者,奋发之谓也,元首奋发则国人莫不奋发矣。
深惩既往之失,图维日新之功,恢张纲纪,振起颓惰,以伸中国之威,破夷狄之胆,此所谓奋发也。
雷雪之变,人皆以为阴盛阳衰所致,此皇天启佑上圣,欲以刚济柔,而成以阳济阴之功也,陛下可不仰体天意乎」?
二月,真除礼侍,兼侍读
金虏侵轶西陲,公进对,言蜀利害甚悉,大略欲开示大信,以结并边忠义之人,俾为吾用,则敌不能支。
又谓:「曩时戎虏去中国远,粮运难继,故和可以久。
今假息之地,密迩于我,利茍在焉,岂其顾盟?
汴地四平,难以立国,欲夺我险要为驻足之地。
昔侵浮光襄汉,骎骎至蜀,观其志非专为岁赐也。
且所以欲和者,图省费尔。
往年四月聘使之还,甫入吾境,而犯顺之虏亦以是日入,难如此,和可恃乎?
戍可撤乎?
忠义之人与虏为仇,彼方仇之,我则和之,大拂其情,倒戈反噬,谁与禦之?
堂堂中国,卑词厚币,谨奉垂亡之虏,自示削弱,谁不侮之?
自古立国,固有终不与虏和者,石勒来聘,晋焚其币,何独今日必欲通好乎?
财用未足,兵力未强,以通和为戒,若非体国者。
究其实而言,求和自我,不保其往,将有无穷之悔。
绝不通和,事虽难办,是乃久安之策」。
上曰:「卿可谓忠直矣」。
十二年冬,时雪虽应,俄顷即止,公谓:「此《洪范》庶徵所谓『豫常燠若』者也。
陛下蚤朝宴罢,不殉货色,不盘游田,无逸豫之失而有逸豫之灾,其故何欤?
以臣观之,有所逸豫者,非必货色游畋之谓,边烽未息,戎事方殷,而优游恬愉,若四方无虞之日,真才未用,宿弊未革,浸浸焉入于颓弊之域,即所谓逸豫也」。
因言「时雪未降,惟陛下竭诚感假,庶几亟回天意」。
上曰:「朕日在禁中致祷」。
公言:「古人应天以实,须要修明政事,登进忠良,屏去邪佞,此乃应天之实」。
又请以内帑付外庭,俾任钩考之责。
未几,复对论蜀关外事宜,曰:「今春虏犯兴元,历金洋,以至大安,我师剿之,威声震矣。
然犬羊巧于窥觇,万一乘我少懈,夺我江源,顺流而下,不可不虑也。
夫藩篱严密,彼得以窥我?
根本坚壮,彼得以摇我」?
因言蜀之急务六,欲复阶、成、和、凤之保障,搜扬巴蜀之人才,优大战功之赏,与夫教民兵,防蛮患,纾民力,条数甚悉。
且谓:「艺祖得蜀甚难,今可不思所以保蜀之策?
人谓国事之可忧者莫如蜀,外障之难防者亦莫如蜀,何者?
其地至远也。
有才而无识者不可以为蜀帅,有勇而无谋者亦不可以为蜀帅,何者?
其任至重也」。
奏毕,反复再三。
上曰:「可见卿忠诚爱君」。
公进读《高宗宝训》,推演甚详,而上亦玉音屡发。
其尤大者,则因论进退人才之公,上曰:「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惟其至公,所以为大」。
论赏罚适中,上曰:「柔而不中,则为姑息;
刚而不中,则为霸道。
刚柔皆得其中,则为王道」。
赵鼎吕颐浩过失,而上则曰:「此所谓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
又云:「上下之情交通则为泰,不交通则为否,若台谏不言,何由得知」?
论择宰相,而上则曰:「人主择宰相宰相择百官,为治之要道也。
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
其后读《续帝学》,至司马康讲《洪范》三德,哲宗问「只此三德,为更有德」?
起居舍人王岩叟请书于册,以示万世。
公言:「哲宗发问,不过两言,而当时贤臣其喜如此,以此知帝王之学要在发问」。
上曰:「问则明,不问徒然无益于事」。
又读至上官均言好学好问,公言:「人主岂可不好问?
不好问则群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必不能尽知」。
说书柴中行亦奏:「须观所问之人邪正」。
公言:「但观其所言为己乎,为国乎,则邪正辨矣」。
上曰:「若为一身计,便是小人」。
又读至讲读官旧皆有讲义,中间侍读独废,程瑀随事著明其说,公言:「臣所以每遇进读必从而敷陈之,此乃法程瑀所以事高宗者」。
上曰:「若只读一遍何益」?
公之意以为儒臣进读,当兼之以陈说,人主务学,当参之以好问,故恳恳言之,而上亦应答如响,启沃之助,于是为多。
公德量恢洪,充以涵养,尝言伊川程公称明道先生,视其色接物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入人如时雨之润,为善形容有德者气象。
平居待物,粹和之气可挹。
至立朝论事,则义形于色,凛不可回,一时正论,赖以宗主,而同列始有侧目者矣。
雠虏垂亡,聘使屡返,非我绝好,彼自内讧,公谓岁币不必与,议者以为当与;
困兽跳梁,屡蹂边鄙,彼自为寇,非我兴戎,公谓战守不可弛,而议者以为当和。
孜孜献纳,有言必尽,近臣之职,所当尔也,而目曰多事;
侃侃守正,不阿时好,平生之节,不可屈也,而指为好名。
公丐归至八九上,迄不之许,会三学诸生伏阙上疏,斥主和者之非,既而全台论列,乃并公以罢,十二年六月也。
太学诸生三百馀人祖饯都门外,且赋诗以别。
公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雷雨作解,草木甲拆,此吾志也,以直得名,岂其心哉」!
明年,除宝谟阁待制提举鸿庆宫,起知温州,辞,升直学士,皆奉祠如初。
明年春,疾大作,而神观精明,著述弗倦。
或劝公宜少休者,公曰:「吾以此为笙镛筦磬,不知其劳也」。
八月庚寅,犹窜足近作。
疾革矣,医来必正衣冠以见。
癸巳,薨于正寝。
公受知宁皇,终始简记,薨之三日,宁皇亦弃天下,呜呼痛哉!
公官自改秩十二迁为太中大夫,爵自鄞县再进为伯,食邑三百户九百户
今上御极,升显谟阁学士,加秩二等致仕。
遗奏闻,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官其后如格,赙银绢皆再百。
自诸老沦谢,天下之士视公出处以为轻重,及是闻者莫不伤衋,太学诸生相率为位于西湖昭庆寺以哭,四方之来奠者其辞皆哀。
学者称公不以爵氏,而曰絜斋先生云。
宝庆三年,上有事南郊,以二子登朝,赠金紫光禄大夫
绍定三年明堂恩,赠开府仪同三司
象山先生阐明大道,揭以示人,曰「学问之要,得其本心而已,心之本真未尝不善,有不善者,非其初然也」。
公始遇之都城,一见即指本心洞彻通贯,警策之言,字字切己,公神悟心服,遂师事焉。
研精覃思,有所未合,不敢自信。
居一日,豁然大明,因笔于书曰:「以心求道,万别千差;
通体吾道,道不在他」。
此公自得之实也。
慈湖杨公与公同师,造道亦同,而每称公之觉为不可及。
其见诸言论,则曰:「人生天地间,所以超然独贵于物者,以是心尔。
心者人之大本也,此心存则虽贱而可贵,不存则虽贵而可贱」。
又曰:「大哉心乎!
与天地一本,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与天地相似」。
又曰:「直者天德,人所以生也,本心之良,未尝不直,回曲缭绕,不胜其多端者,非本然也」。
其告君以此,其教学者亦以此。
某之漕江左也,公赠以言,谓:「《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大雅》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
惟此大本,不必他求,卓然不贰,万善咸具,古人所以兢兢业业不敢少懈者,惧其贰也」。
至为作《忠宣堂记》,则曰:「心本不偏,制行而原于心,斯不偏矣」。
凡此皆所以推明本心之善也。
又尝言:「道不远人,本心即道。
知其道之如是,循而行之,可谓不差矣。
然未能为一,则犹有间也。
执柯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谓其未能无间,则虽近犹远尔。
惟夫全体浑融,了无间隔,则善之至也」。
又曰:「吾道一以贯之,非吾以一贯之也。
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若致力以行之,则犹与仁义为二也」。
其言益精切矣。
虽然,公非茍知而已也,少而任道,晚益自力。
其致远也,万里之途,跬步未至,不敢以遂休也。
其任重也,万钧之负,铢两弗逮,不肯以遽已也。
闳其量必欲如沧海之涵浸,粹其行必欲如璠玙之光洁。
尝言「人心至神,翳之以欲则不神矣」,故其修身以寡欲为主,勇猛奋励,痛自惩窒。
又谓:「人之欲无穷,必求所以满其欲,非道而取,何所不至,养小丧大,沦胥不仁不义之域,岂不哀哉」!
晚于所居为楼,名以「是亦」,曰:「直不高大尔,是亦楼也」。
以至山石、花木、衣服、饮食、货财、隶役,亦莫不然。
至于宦情亦薄,曰:「直不高显尔,是亦仕也。
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广大高明,我固有之,朝夕磨励,必欲追古人而与俱。
若徒侪于凡庸,而曰是亦人尔,则吾所不敢也」。
以此自警,且以诲子孙云。
公自少有志经济之业,每谓为学当以圣贤自期,仕宦当以将相自任,故其所讲明者,由体而用,莫不兼综,谓学不足以开物成务,则于儒者之职分为有阙。
自六艺百家与史氏所记,莫不反复䌷绎,而又求师取友以切磋讲究之。
东莱吕成公接中原文献之正传,公从之游,所得益富。
永嘉陈公傅良明旧章,达世变,公与从容考订,细大靡遗。
其志以扶持世道为己责,然自始学,于义利取舍之辨甚严。
尝读《论语》,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嘅然叹曰:「士之知所轻重当如是矣」!
辞受进退,惟义所在,金石弗渝。
方孽臣颛柄,天地闭塞,徊翔卑冗,不以为辱。
公道开明,群臣拔茹,致位禁近,不以为荣。
惓惓一心,惟王室生民是念。
事有不可,陈义固争,盖将尊君重朝而措天下于大宁也。
道不果行,赍志以殁,然其所立固已伟然为万夫之特矣。
曾子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孟子「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者,于公见之。
公之事亲如天,事君亦如天,由其本心昭明,随事著见,有一无二。
亲虽没,敬奉遗体,举足不忘,无适而非亲也。
身虽退,心在阙庭,一饭不置,无适而非君也。
于昆弟友爱尤笃,弟槱亦事公如严师。
从兄涛嗜学固穷,其亡也,为敛葬,嫁其孤女之未嫁者。
于宗族赒贫拯厄,备极其至。
于朋友忠而尽。
自为幕府,事其长敬以诚。
及在朝廷,每言君相同体,爱吾相者所以爱吾君也,故勤勤纳忠,宁有违怫而不忍蔽欺。
尝告之曰:「导谀虽可喜,未必非卖我者;
鲠言虽难听,异日乃真能不负者也」。
公赏鉴绝人,李正节诚之始见于鄞,倾盖如旧友。
嘉定初,李与丹阳刘君宰偕命召,公谓某曰:「此二人者,皆所谓有所不为者也」。
其后二公果皆如所许云。
少而嗜书,白首弗厌,凡圣贤大训切于己者,味之终身,夜则默诵,病亦吟讽。
讲道于家,以诸经《论》、《孟》大义警策学者,于《书》、《礼记》论说尤详,其所成就后学甚众。
博观群籍,取其切用者会粹成编。
谓法度之言自秦以前乃可矜式,故有《先秦古书》若干卷;
谓学士大夫不知兵,则武夫悍将得矜所长,而缓急无以应变,故有《兵略》若干卷;
谓祖宗成宪为人臣者所当讲究,故有《皇朝要录》若干卷。
其辞章根本至理,一言一句皆胸襟流出。
谓《语》、《孟》中无难通之辞、难晓之字,故凡所著不为奇𡽗刻峭语,而温纯条鬯,自不可及。
晚而好诗,尝赋进德堂诸篇,趣味幽远。
而于一卉木之芬馨、一羽毛之皓洁,辄寄兴焉,曰:吾之自修,当如是也。
此岂茍为赋咏者
奏议蔼然忠诚,读者感动。
铭志叙事有史法。
诸子裒其集若干卷,藏于家。
公之在宗正也,修《宁宗玉牒》,在枢庭修《经武要略》。
先时修书官类不经意,将进则取具临时。
公莅职即悉力编摩,后数岁乃进呈,大要多出公笔。
史院修《高宗宝训》,纪录过详,公删繁剪浮,见谓得体。
后修《孝宗宝训》,遂专以属公,退自仪曹,坐史馆辄终日,书垂成而公去。
议者又欲用司马温国编《通鉴》故事,俾以书局自随,或言国史出外有禁,乃止。
公娶边氏,进士友益之女,先公二十有一年卒,屡赠申国夫人,至性淑行,公所为墓志。
墓在鄞县某里某山之原,公薨遂合葬焉,某年某月某日也。
子男四:乔,某官,后若干年卒;
,某官;
甫,某官;
,某官。
女四(云云。),孙男五(云云。),始公尝言:「所贵乎世家者,非必七叶珥貂如汉金、张,八叶宰相如唐萧氏,名位虽崇而不能皆贤,何世之有?
若东都之袁、杨二氏,气脉联属,名德俱隆,则可谓世家矣。
吾之先世虽出处之不侔,然皆忠信正直,蔚有贤誉,其不谓之世家乎!
后嗣子孙,努力奋发,不自菲薄,必欲追前人而及之,亦足以为世家矣」。
平居训励诸子,率本此意。
肃首蹑世科,甫冠多士,公不以自喜,至其德业有进与当有可纪,则为加饭。
故士大夫言家法者,必袁氏为称首云。
某之与肃,同年进士也,视公寔丈人行,而于其德学则愿师焉。
嘉定中,再同朝,不鄙其愚,以为可教,故于嘉言善行多所亲觌。
岁在甲戌持节去朝,辱公访别于南山佛舍,语及国事,几于流涕。
公之盛心,昭揭天日,至今犹赫赫也。
公之葬,慈湖杨公寔为之铭,于公大节摩写尽矣,顾其孅微委折有未备者。
维公粹学伟行,为时儒宗,忠言至计,有补宗社,而爵命品秩又已应易铭之典,肃等将有请焉,谓某:盍为之状!
慨念畴昔,谊不得辞,虽笔研芜废,猥琐是惭,然不溢美,不失实,尚庶几公平昔之志。
谨状(《西山文集》卷四七。又见《经义考》卷八三,《宋忠定赵周王别录》卷一。)
乾:原脱,据右引补。
永嘉郡夫人富氏墓志铭元祐二年七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范太史集》卷三九
太子太保田宣简公况之夫人富氏,河南人
曾祖处谦荀、考言,皆赠中书令尚书令封邓、韩、秦三国公
曾祖妣刘氏、祖妣赵氏、妣韩氏,封鲁、韩、秦三国太夫人。
夫人之兄韩国文忠公宣简公为布衣交,秦公与太夫人皆奇爱夫人,慎择可妻者。
素器重宣简公,遂以夫人归田氏,生十九年矣。
时公已登进士第,益务力学,夫人总治内事,不以豪发累公之勤。
已而公举贤良,对策第一,遂登侍从,位枢密使,而文忠公丞相,对居二府
岁时朝谒,夫人与秦国太夫人、嫂周国夫人偕入,世图之以为盛事。
宣简公枢府以疾谢政,夫人奉养扶持竭其力,凡六年如一日。
公薨子幼,夫人葬于颍昌阳翟县
初,公买第于洛,夫人遂徙家焉。
久之,梦公告以居室被水,如是者再三。
日夜忧恻,筮之如梦;
使相地者视墓,亦协。
乃往告而发之,果有水侧其柩。
夫人临圹号恸,改葬河南寿安县甘泉乡龛涧村。
凡再襄事,规画一出其意,所以奉终之礼无不饬备。
春秋躬濯溉执馔,以享田氏之祖考。
自以未逮事姑,每奠姑位,容色必戚。
退告人曰:「吾恨未尝一日伸妇礼也」。
元丰中绍修国史,夫人命其子旦以宣简公奏议、行事、功状上史官
又命旦编次公文章为三十卷上之,请藏秘阁
夫人性庄静,不妄言笑,御家严整有决,阃外敬惮。
教子以问学取友,每闻有贤士大夫至,喜见颜色,亲视膳饮以进客。
文忠公与亲族语治家,必以夫人为法。
元祐二年正月庚辰,薨于西都之第,年七十二。
初封德安县君,累进永嘉郡夫人
无男子,以宣简公弟之子至安为后。
公薨,至安终太常寺太祝,复以公弟之子旦嗣,今为承奉郎
女一人,适邓州顺阳仲宣其三月亦卒。
孙男三人:绶假承务郎,缜早夭,经尚幼。
旦服丧羸毁,将以七月葬夫人,祔宣简公墓,使以状来求铭,其可辞?
铭曰:
懿卜妻田,既昌且延。
以及夫人,归其后贤。
《鹊巢》之风,《硕人》之族。
内外显融,厥声载肃。
惟夫暨兄,对秉枢钧。
象服翟茀,一时三人。
宣简有行,夫人将之。
宣简有文,夫人章之。
惟勤惟艰,以立厥家。
匪初之勤,其终又嘉。
汔于有成,以诒孙子。
在后之承,无怠无止。
奉直大夫丁公墓志铭1225年 南宋 · 魏了翁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二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宝庆元年秋军器监丁黼文伯过史臣魏某言曰:「黼不天,吾父奉直府君庆元二年□月弃诸孤,厥□年□月葬于石埭县舒溪之南曰鸑溪。
虽贫,凡以致其诚信于亲者既不敢不勉,惟未有以铭吾竁也,敢以前达州王侯东所次行治,将子是属」。
曰:「墓必有铭,汉魏之末造也。
文伯方以正学直道为时闻人,兹其显扬不已多乎,而必铭之云」?
虽然,余定交于文伯既二十年,知其世为详。
余曷敢不铭?
公讳泰亨,字岩老
丁氏故梁人,自汉将军宽以《易》授同郡砀田王孙,砀沛相近,其后徙沛。
公之曾大父洪,赠训武郎
大父执中,武德郎,温、处、衢、婺四州都巡检使
父逑,徐州贡进士
公生四年而遇靖康之变,江淮盗起,马吉等剽池之青阳石埭
武德以尝中材武科入仕,与讨方腊有功,遂以选差青阳之武尉,督捕群盗。
未几,虏入汴迫徐,贡士携家由清河淮阴,以达于青阳。
丁于沛为右族,自经乱离,南来者仅两院武德其一也。
武德往来石埭,经理平寇,爱其山水清丽,因托居焉。
相传至贡士,犹梦寐故疆之归,故流移再世,未尝治产业也。
公幼而明晤,日记二千言。
版本文字尚少,经传史汉书,皆昼抄夜诵。
汉晋以来诗文,亦手自编稡。
善古文,于诗尤长。
以馀力为举子业,率先诸子鸣,远近争辟塾延之
其后疾不能出者十年,皆负笈踵门,诸从子亦从受业。
时年十四,已知为学之要。
永嘉徐子宜郡教授,公慨然挈往从之。
徐雅敬公,留与共学,参授后进,而训以《语》、《孟》、《中庸》、《大学》。
幼从公,诵言观行,渐渍已久。
至是一闻义理之诱,气竦神悟,卒为成材。
公资禀劲直,务质行,不蕲人知,不轻为然诺。
贡士侍侧,色庄而气恰。
贡士卒,号毁骨立
事母臧夫人,晨兴候户外,昏定,率至夜分。
夫人自过江,痛家族流离,不肉食。
公食辄不择,有嘉疏旨畜,必问奉夫人已否。
夫人年八十二而卒,公老犹致毁。
与二弟处,极其和孺。
呜呼,公之学,其亦异乎世之所谓学者矣。
享年七十有四。
元配章氏,继室孙氏,前后凡五男六女。
长男辉,次耀。
,为叔父后。
,次黻。
辉、耀、某、黻寻卒,今以朝请大夫军器监
六女各得所归。
孙男四人,铸、镒未仕。
镐以军器任为将仕郎
镕,从事郎、绍兴府司理参军
孙女五人。
曾孙男女四人。
铭曰:
徐沛之间,邹鲁所邻。
质实近本,故家典刑。
公生不辰,逢世孔填。
风气之感,则厚且纯。
冲约自持,硕蹇亨屯。
东周之思,西方美人。
允毅丁公,则我思存(《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八一。)
贡:原脱,据四库本补。
御制很石铭跋书后 南宋 · 赵雄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九○、《咸淳临安志》卷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六
上缵祚之十九年,政成德孚,方内阜安,万物得宜,允臻于泰和
三月辛未,召臣雄、臣淮、臣良臣入侍閒燕,从容言天下事甚众,极论古帝王学问有精有粗,而治忽分焉,最后及唐文章。
因举皇甫湜《很石铭》,谓石有至戒,而秦弗克省,乃更被以丑名,惟兹沈冤,历世未洒。
于是出圣制跋语以赐臣等。
睿识高远,宸画炳丽。
臣等不足以辱赐,谨拜手稽首言曰:陛下绍集大统,夙宵轸怛,不忘中原。
兹石至微,犹复慨然兴念思为,澡涤振拔,矧遗黎故老,久沦涂炭者乎!
骊山之役,秦君臣曾弗闻危惧之言,兹石独屹然中立,若示大警。
寥寥天壤间,亡秦之很与石不磨,而也有铭,亦罔克载石,意石之不遇千四百年于此矣。
陛下超神悟于有物之先,雪幽愤于无传之后,石之神灵乃今始克用显。
异日扫清关辅,出兹石于腥血膏火中,时巡方岳而幸过之,大书石上,以诏示无极,则勒铭砥柱、刊颂浯溪,不足俪已。
此中原父老所以引领南望,日日以冀于仁圣者,臣等尚幸见之。
大慧普觉禅师塔铭 宋 · 张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三七、《咸淳临安志》卷八三、《径山志》卷六、《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五
隆兴元年八月十日大慧禅师宗杲示寂于径山明月堂。
皇帝闻之嗟惜,诏以月堂为妙喜庵,赐谥普觉,塔曰宝光,用宠贲之。
其徒以师全身葬于庵之后,使了贤来请铭。
先是,上为普安郡王时闻师名,尝遣内都监径山谒师,师作偈以献上,上甚嘉之。
及在建邸,复遣内知客请师山中,为众说法,亲书「妙喜庵」大字及制真赞寄师。
又二年而上即位,始赐号大慧禅师
明年,复取向所赐宸翰,以御宝识之,恩宠加厚而师亡矣。
仰惟主上神圣英武,资不世出,而惠顾一方外之士如此,盖师于释氏,所谓卓然杰出于当世者。
忠诚感格,得之天理,是以上动宸心,眷知特异。
吁其盛哉!
自昔圣贤,以传心为学,诚明合体,变化兴焉。
西方之教,指心空为解脱究竟,盖得一而不见诸用,而悟入要处,或几于尽性者所为。
后世三宗并行,临济正传,号为得人
超出声尘,不立一法,根源直截,以證为极,焜耀震动,卷舒无碍。
如师子儿,游戏自在,获大无畏。
此固不可以智知识识也。
临济六传至杨岐,杨岐再世,而圜悟禅师克勤,得法于五祖演,被遇两朝,其道盖盛行矣。
师实嗣圜悟,益光明焉。
师讳宗杲宣州宁国人姓奚氏
年十七为浮图,不欲居乡里,从经论师,即出行四方。
始从曹洞诸老宿游,既得其说,叹曰:「是果佛祖意耶」?
去之,谒准湛堂
识师眉睫间久,谓之曰:「子谈说皆通畅,特未可以敌生死。
吾今疾革,他日见川,当能办子事」。
圜悟师也。
湛堂死,师谒丞相张公无尽,求准塔铭。
无尽门庭高于天下,士亦小许可,见师一言而契,即下榻朝夕与语,名其庵妙喜,字之曰昙晦
且谓:「子必见圜悟师,吾助子往」。
遂津致行李来京师,见于天宁。
一日,升堂,师豁然神悟,以语曰:「未也。
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故未」。
又一日,演和尚「有句无句」语,师言:「下得大安乐法」。
拊掌曰:「始知吾不汝欺耶」?
自是纵横踔厉,无所疑于心,大肆其说。
如苏张之雄辩,孙吴之用兵,如建瓴水,转圆石于千仞之阪。
诸老歛衽,莫当其锋。
于时贤士大夫,往往争与之游。
雅为右丞吕公舜徒所重,奏赐紫衣,号佛日大师
会女真之变,其酋欲取禅僧十辈,师在选中。
已而得免,盖若有相之者。
渡江而南,圜悟方主云居席,命师居第一座,为众授道,誉望蔚然。
已而去,入云居山,居古云门,学者云集。
复避乱走湖南,转江右入,筑长乐洋屿,时从之者才五十有三人。
未五十日,得法者十三辈,前此盖未始有也,后皆角立。
始应给事江公少明之请,住小溪云门
蜀时亲以师嘱,谓真得法髓。
造朝,遂以临安径山延之。
道法之盛,冠于一时,百舍重趼,往赴惟恐后,拜其门惟恐不得见,至无所容。
敞千僧大阁以居之,凡二千馀众。
所交皆俊艾,当时名卿,如侍郎张公子韶,为莫逆友,而师亦竟以此遇祸。
当轴者恐其议己,恶之也。
毁衣焚牒,屏居衡州凡十年。
梅州梅州瘴疠寂寞之地,其徒裹粮从之,虽死不悔。
噫,是非有以真服其心而然耶?
又五年,太上皇帝特恩放还。
明年复僧服,四方虚席以邀,率不就。
最后以朝命住育王,聚众多食或不继,筑涂田凡数千顷,诏赐其庄名般若。
又二年,移径山
师之再住此山,道俗歆慕,如见其所亲。
虽老,接引后进不少倦。
月堂凡一年以终。
将示寂,亲书遗奏,及寄声别右相汤公;
又贻书于
了贤请偈,复取笔大书,不少乱。
师虽为方外士而义笃君亲,每及时事,爱君忧时,见之词气,其论甚正确。
晚自径山秣陵,垂涕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
家贫何所仰,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
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
既退居月堂,冒暑走其乡,上冢葺治,所存盖如此。
使为吾儒,岂不为名士?
而其学佛,亦卓然自立于当世,非豪杰丈夫哉!
卒被光宠,表之无穷,诚有以自致也。
所赐御书,建阁藏于妙喜,与兹山不磨矣。
师寿七十有五,坐夏五十八年。
僧俗从师得法悟彻者,不啻数十人,皆有闻于时。
鼎需、思岳、弥光、悟本、守净、道谦、遵璞、祖元、冲密,先师而卒。
秦国太夫人亦尝于师问道焉。
呜呼!
我识师之早,此心默契,未言先同,从容酬接,达旦不倦,人间至乐,孰与等拟?
盖惜其沦没山林,惠利之不博加于人也。
然而以道观之,安可以隐显去来,索师于形骸之内哉?
我实知师,宜为之铭。
铭曰:
死生为一,非想非说。
證彻了悟,一息千劫。
嗟师何为,拳拳忠孝。
欲迪群迷,俾趋正教。
嘻笑怒骂,佛事炽然。
情生智隔,疑谤兴焉。
天目巍巍,终古莫移。
师兮道德,此山与齐。
按:《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六,大正新修大藏经卷四七。
净业礼忏仪序 北宋 · 释元照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三、《乐邦文类》卷二
元照自下坛来,便知学律,但禀性庸薄,为行不肖。
后遇天台神悟法师苦口提诲,始知改迹。
遂乃深求祖教,博究佛乘,而于佛祖微言,薄有所领。
窃自思曰:「初心晚学,宁无夙善?
但不遇良导,作恶无耻,虚丧一生,受苦长劫」。
于是发大誓愿,常生娑婆五浊恶世,通达佛理,作大导师,提诱群生,令入佛道。
复见《高僧传》慧布法师云:「方土虽净,非吾所愿。
若使十二劫莲华中受乐,何如三涂极苦处救众生也」?
由是坚持所见,历涉岁年,于净土门,略无归向,见修净业,复生轻谤。
后遭重病,色力痿羸,神识迷茫,莫知趣向。
既而病差,顿觉前非,悲泣感伤,深自克责。
志虽洪大,力未堪任。
仍览《天台十疑论》:「初心菩萨,未得无生忍,要须常不离佛」。
又引《智度论》云:「具缚凡夫,有大悲心,愿生恶世,救苦众生,无有是处。
譬如婴儿不得离母,又如弱羽祇可传枝」。
自是尽弃平生所学,专寻净土教门二十馀年,未尝暂舍。
研详理教,披括古今,顿释群疑,愈加深信。
复见善导和尚专、杂二修。
若专修者,百即百生;
若杂修者,万千一二,心识散乱,观行难成,一志专持四字名号,几生逃逝,今始知归。
仍以所修,展转化导,尽未来际,洪赞何穷?
方便多门,以信得入。
如大势至,以念佛心,获悟圆通,入三摩地
复自思念,已前所造无量罪业,不信净土,谤法毁人。
业因既成,苦果必克,纵百千劫,所作不亡。
业性虽空,果报不失,内怀惭耻,晓夕兢惶。
于是躬对圣前,吐露肝胆,五体投地,苦到忏悔。
仍发大愿,普摄众生,同修念佛,尽生净土。
欲常修习,须立轨仪,故集诸文,布成此法。
从始至末,第列十门。
并准圣言,咸遵古式,事从简要,法在精专。
所贵自备修持,岂敢贻诸先达?
后贤披览,知我志焉。
杭州南屏山神悟法师塔铭熙宁八年四月 北宋 · 释元照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六、《芝园集》卷上
天台教始盛于陈隋间,教主殁,至于唐,南北性相之宗大行于世,异端斯起,微言殆绝。
荆溪禅师辞而辟之,遂复兴振。
荆溪既灭,逮于我宋,又数百年,学者鲜得其要,是非相攻,讹駮滋甚。
有大导师号神悟者出焉。
永嘉人名处谦字终倩
少厌俗,礼常宁寺尚能为师,能即天台十三世之祖师。
自剔染禀戒,四出游学,投足于钱唐天竺慈云之门。
敏锐超伦,美声外溢,先达晚进,慑然敬服。
其次历扣诸方,道不我合,卒诣天台东掖山,遇神照法师,服勤北面,遂嗣其居焉。
自是磨砻所业,优柔至理,夙植既深,豁有所发,乃掷去浮末,研几根底,统宗会异,一其指归。
五时之教,权衡于《法华》;
一家祖乘,梗槩于《止观》。
故其所韫不可测,其所学不可究,其辩论不可穷。
每一临座,发言有诣,举事炳焕,听者莫不惊耳动目,扬声称善。
󲦤绅先生、博雅论士,求之讲道,终夜竟日,莫知所诣。
师虚以待物,慈以容众,青青子衿,憧憧而奔,踵门扣道,若大旱之望云霓,婴儿之慕母乳,未足为喻。
晚年出山,阐化于钱唐
东吴禅讲颇盛,或驰骋文字之学,或放荡身口之事,浸以成俗,非朝夕矣。
师独能奋然整其颓纲,摘其馀焰,其徒往往舍末务本,革谬从正者多矣。
故有厌弃荣宠者,谢绝退藏者,礼诵专业者,衣盂外饰者,斋戒自持者,讲论兼济者,禅寂内怡者,殆不可胜数。
由是先圣之遗化复存于季运者,实斯人之力焉。
累迁望寺,终止南屏
报尽缘息,示疾奄逝,寿六十五,腊五十四,即熙宁八年四月五日也。
门人瘗全身于山之右,立塔以识之。
铭曰:
天台东掖,奋于声迹。
克志圆乘,妙契皇极。
后世有闻,斯人之力。
灵山天竺,方朋云逐。
来者虚心,往者实腹。
瘠地枯根,靡不沾沃。
西湖南屏,石室筹盈。
孤蟾奄坠,大野重冥。
唯遗清风,布于寰瀛。
杭州祥符瑛法师骨塔铭元符二年 北宋 · 释元照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三六、《芝园集》卷上
师名择瑛字韫之桐江俞氏子。
母王氏尝梦二日相趁而至,并贯于怀,因而有娠,且疑必孕二子焉。
逮月满,止诞一男,次年复妊娠,又产一男,始应二日之梦。
父母异之,俱令出家,各以经业得剃度,然皆明敏好学,有志节。
长子名子钦,字希固,受业于钱唐净住院,晚出游学,卒于天台山
次子即法师也。
师幼失所恃,随父来杭,始脱素于南山之瑞峰,后礼寿宁院处邦为师。
既具戒品,首学戒律,俊迈之声,已出流辈。
师以始学,颇亦自负。
熙宁中,东掖山神悟法师来止宝觉,师往见之,一闻讲唱,慑然愧伏,乃曰:「不意叔世复有斯人,此真吾师,几不遇也」。
于是虚心洁己,北面师事,抠衣请教,朝夕匪懈,神悟亦颇器之。
师虽博涉经论,独于《法华》尤为得意。
因看《不二门》、《金刚錍》,不寐者数月,遂以所得白师,师曰:「《法华》妙旨归乎自己,宜善护持,勿自轻也。
但恐摩尼至宝,投于弊囊,非所宜耳」。
自是学行著闻,方朋向慕。
如镜去垢,则有像斯分;
如钟中虚,则随叩而应。
其为道也不羁于相,不荡于空;
其为人也不附于时,不滞于物。
言无委曲,行无便佞,播迁南北,为法忘劳。
行止随缘,去留在我,或领众住持,或寓居讲演,苏、杭、湖、秀,历二十馀处。
中年多病,遂居祥符古刹。
一挥麈柄,缁儒云集,洪音迅辩,听者莫不耳耸目贻,叹其颖脱。
元符二年春得疾,药不可疗,临行自省曰:「吾二十年专弘上乘,启悟群庶,岂谓婴兹疾苦,力不能制,将非所传未契圣意乎」?
遂以平生著撰对众火之,奋身而起,面西凭机,命众诵《弥陀经》,才及流通,奄然息绝,实三月二十九日也,寿五十五,腊三十二。
后五日,阇维于下湖之野。
是日素幡满路,香木成𧂐,道俗追送,数里间车马不容。
火灭,得遗骸散于湖中。
或谓法师有益于世,一旦归寂,而遗风馀懿泯然无闻,殆非我曹所忍,遂使人漉之,止得半许。
立塔葬于灵芝忏室后莲池之西,请予为铭。
予与师童稚时已相往还,以至同试经,同学教,知师颇详,故不敢辞。
铭曰:
至圣降灵,唯为一实。
鹫岭开权,鹤林扶律。
天台妙悟,章安祖述。
有法师,孰造渊密。
区其善否,纠其得失。
沉空,虎皮羊质。
若夫冥乎真者,无动无出;
系乎数者,有始有卒。
收种凭机,加趺掩室。
香烬有身,塔藏遗骨。
荷花开谢,湖光出没。
留示诸徒,仰止奚毕?
防禦使进封饶阳侯墓志铭1044年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七、《宋景文集》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今上景祐初,念雅乐犹缺,诏太常考钟石之县,质同律之制。
时群臣多不能晓,或妄以纵黍累尺,改定均度。
上依违未决,乃自谱正声,付授乐家,益召知音者以备顾问。
于是左千牛卫大将军克己字安仁,以宗室子名知音,上遣使即其家,俾制黄钟大曲。
将军疏牍论次,成不淹晷。
使者还奏,大蒙赏叹。
又进别曲十馀解,往往流布乐府。
将军自为儿时,已能言五音十二管、夫妇上下相生之法、君臣清浊之差,汪洋闳衍,支脉连著,皆有所从。
绘为《律吕图》奏御。
其心解神悟,殆天性然者。
习羲之草、世南隶楷,尤工。
会天子族宴,酒中被诏,试虞楷并有所赋。
将军既感千载之逢,矜稽古之习,援笔足言,烂然盈幅,上益嘉之,厚以金帛为赏。
尝第所自为诗三百篇,行于时。
他日寝疾,内夫人传旨抚存,将军以宠待异等,顿首泣谢曰:「臣死不恨」!
遂殁。
天子辍朝嗟悼,赠深州防禦使进封饶阳侯
自歛讫殡,无虑所须,一从官给。
呜呼!
终之令而哀之荣,谓将军也欤!
显考讳承寿,均州防禦使
祖考讳德恭高密郡
郡王之祢,则秦悼王
焘后隤祉,源长而根殖也。
夫人长宁县君武氏,生三子:叔诏、叔旷,并太子右监门率府副率
叔褒太子右内率府副率
庆历四年,既克葬燕王,凡诸下之未兆者,皆举从之,别遣内常侍而南,如汝州梁县,叙安于茔。
史臣被诏刻石著将军之行,宜无愧辞。
铭曰:
性也重厚,不声以色。
服也儒术,惟敏而力。
仕由廷臣,七迁厥官。
阶崇爵显,勋峻户蕃。
谓仁必寿,胡不我信。
侯年四十,嗒然委顺。
孟夏癸卯,克葬我侯。
息焉于此,运往名留。
仁宗谥册嘉祐八年九月二十日 北宋 · 曾公亮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八、《宋大诏令集》卷九、《宋会要辑稿》礼二九之四二(第二册第一○八四页)
维嘉祐八年岁次癸卯九月戊戌朔二十日丁巳,嗣皇帝臣某谨再拜稽首言:臣闻名以宾实谥以表行,先王之通宪也。
伏羲氏躬法象,正五行,故首太皞之称;
有熊氏建中和,存万世,故冠黄轩之号。
彰大圣烈,义莫此先。
恭惟大行皇帝粹天之武,纯地之文,缵祖之道,继昭之德。
惨怛忠利,有唐尧之至仁;
沉深宽博,有汉高之大度;
身先敦朴,有夏王之克俭;
己自抑畏,有高宗之无逸。
昔在潜隐,早彰于睿闻;
载登元良,益储于群望。
天禧之年,永定倦勤,是资监辅,乃总机务。
九域奠枕而晏谧,四表覆盂而安乂,人君之量,已表于冲年矣。
及嗣宅大统,绍宣圣职,以大功驭群品,以大定域群生,以四海食宗庙,以天下养文母
于时遐迩砥砺,风化景开。
宾乃老臣,斥去凶党,赏不失劳而忠义劝,罚不遗近而权倖詟。
若乃旌用谠直,开纳谏诤,增言职之选,广所未闻;
复制策之举,询及在下,士得尽忠矣。
播刑之迪,所尚在宽,闲临便坐,亲虑系囚,申警攸司,增设科法,人以不冤矣。
封先代之后,录功臣之世,民化而归厚矣;
贡士之行,裁入流之冗,官修而无邪矣。
矧复逮亲邸以合族,幸学宫而尊教,杜斜封之启宠,禁私谒之败公。
放后宫之御,以遂物情;
少府之藏,以广平籴。
致田廪以活艰食,赐爵币以礼高年。
采山抵禁,论者日报,故弛之以惠下;
铸钱乱币,刑者岁积,故平之以利俗。
加以戢兵而时动,得武之善经。
当夏戎之不恭也,谋臣献濯征之议,犹念暴师于外,卒勤款塞之请;
侬寇之背叛也,上将建荡平之策,犹虑勤人于远,遂止深入之伐。
自是二方之寇,冠带而入朝;
百越之长,梯航而请命。
其禦戎怀远之术,保邦息民之利长矣。
至于明号令,信言动,远声色,屏佞任。
迩英岁启,惟讲学之接;
观文燕居,必坟史之究。
穷礼乐书射之蕴,洞阴阳图纬之奥,斯又天纵神悟,上圣之兼得也。
故能统一海内,四十有二年
熙缉光明,达于上下,三辰顺轨,群瑞昭锡。
九荐阳祉,皆上帝之显临;
再类合宫,极圣人之能事矣。
方当归勋祖考,谢德穹厚,大庭特室,垂拱无为。
不图邦祸,奄弃宸极,三灵变景,万类摧心。
顾惟菲质,获承丕绪,穷哀荒迷,惧弗克嗣。
今考筮迪吉,因山有日,爰稽节惠之法,虔讲至郊之文,丕承监观,以易称谓。
谨遣摄太尉、推忠协谋同德守正佐理功臣开府仪同三司、行门下侍郎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绎经润文使、上柱国卫国公食邑九千七百户、食实封二千四百户韩琦,奉宝册,上尊谥曰「神文圣武孝皇帝」,庙号「仁宗」。
伏惟睿灵昭格,允膺大典,锡祚流庆,与运无极。
呜呼哀哉!
记疑1176年3月10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杂学辨》附录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偶得杂书一编,不知何人所记,意其或出于吾党,而于鄙意不能无所疑也。
惧其流传久远,上累师门,因窃识之,以俟君子考焉。
淳熙丙申三月乙卯
先生言于上曰:「先圣后圣,若合符节。
非传圣人之道,传圣人之心也。
非传圣人之心也,传己之心也。
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
欲传圣人之道,扩充此心焉耳」。
愚谓此言务为高远而实无用力之地。
圣贤所以告其君者,似不如是也。
夫学圣人之道乃能知圣人之心,知圣人之心以治其心,而至于与圣人之心无以异焉,是乃所谓传心者也。
岂曰不传其道而传其心,不传其心而传己之心哉?
且既曰己之心矣,则又何传之有?
况不本于讲明存养之渐,而直以扩充为言,则亦将以何者为心之正而扩充之耶?
夫进言于君而其虚夸不实如此,是不惟不能有所裨补,而适所以启其谈空自圣之弊。
后之学者尤不可以不戒也。
某初见先生,即诲之曰:「人之所以灵于万物者,何也?
谓之心。
如何是心?
谓之性。
如何是性?
宜思之」。
愚谓此固穷理之事,然非所以语初学者。
某问杨文靖公云:「闻之伊川,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如何」?
先生曰:「是非先生之言,不然则初年之说也。
伊川亲批吕与叔《中庸》说曰:『不倚之谓中,其言未莹』。
吾亲问伊川伊川曰:『中无倚著』。
某未达,先生曰:『若说不倚,须是有四旁,方言不倚得。
不倚者,中立不倚也』」。
愚谓不偏者,明道体之自然,即无所倚著之意也。
不倚则以人而言,乃见其不倚于物耳。
故程子以不偏名中,而谓不倚者为未莹。
今以不倚者之未莹,乃欲举不偏者而废之,其亦误矣。
问:「要看喜怒哀乐未发,才看便是已发,如何见得中」?
曰:「且只静观」。
愚谓此问甚切,惜乎答之不善也。
盖曰静观,则固为已发,而且与之为二矣。
程子使人涵养于未发之前,而不使人求中于其间,其旨深矣。
问:「伊川先生答鲜于侁之问曰:『若颜子而乐道,则不足为颜子』。
如何」?
曰:「心上一毫不留。
若有心乐道,即有著矣」。
愚按,程子之言但谓圣贤之心与道为一,故无适而不乐。
若以道为一物而乐之,则心与道二而非所以为颜子耳。
某子之云,乃老佛绪馀,非程子之本意也。
自得处岂得分毫论?
若见则便见。
明道云:「才说明日,便是悠悠」。
学者拈起一处思量,须是要便见。
若悠悠,即玩矣。
若未有见,又且放过。
愚谓学固欲其自得,而自得诚不可以分毫论。
然欲其自得,则必其积累渐渍,然后有以浃洽而贯通焉尔。
孟子所谓深造之以道者,此也。
今欲自得而责其便见,则无乃狂躁急迫之甚。
且未知其所见者又果何事也耶?
程子之言,乃因学如不及而言,初不为见处发也。
又曰「若未有见,又且放过」,则其进退迟速,无所据矣。
其误后学亦甚矣哉。
到恍然神悟处,不是智力求底道理,学者安能免得不用力?
恍然神悟,乃异学之语。
儒者则惟有穷理之功,积习之久,触类贯通而默有以自信耳。
问:「未见天下归仁,且非礼勿视听言动,当自有见否」?
曰:「固是。
然要便见天下归仁,进学在致知,涵养在敬,不可偏废」。
愚按,天下归仁程子述孔、颜之意,亦曰天下皆称其仁而已。
乃谓躬行实履之效,非语其见处也。
必若以见处言,则如问者之言犹为未远。
而所谓须要便见者,则其狂躁而迫切也甚矣。
进学涵养,乃程子语。
程子所谓致知,正欲其即事穷理而积累贯通,非欲其恍然神悟而便见天下归仁也。
问:「思虑纷扰,如何」?
曰:「人心本无思虑,多是忆既往与未来事」。
愚谓心之有思,乃体之有用,所以知来藏往,周流贯彻而无一物之不该也。
但能敬以操之,则常得其正而无纷扰之患。
今患其纷扰而告以本无,则固不尽乎心之体用。
且夫本无之说,又恶能止其纷扰之已然哉?
问:「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
曰:「孟子且如此说耳,论其洞达无间,又岂止塞乎天地而已哉」?
愚尝深患近世学者躐等之弊,发言立论,不问其理之当否,而惟恐其说之不高。
今读此书,乃知前辈之言既有以启之者矣。
养气之说,学者且当熟讲其方而实用力焉。
至于事皆合义而无不歉于心,则是气浩然,充塞天地,盖不待言而自喻矣。
今不论此而遽为浩荡无涯之说,以求出乎孟子之上,其欺己而诬人亦甚矣哉!
知性即明死生之说,性犹水也。
愚谓性即理也,其目则仁、义、礼、智是已。
今不察此,而曰知性即明死生之说,是以性为一物而往来出没乎生死之间也。
非释氏之意而何哉?
某问:「如何是万物皆备于我」?
先生正容曰:「万物皆备于我」。
某言下有省。
愚观古今圣贤问答之词,未有如此之例,其学者亦未有如此遽有得者。
此皆习闻近世禅学之风而慕效之,不自知其相率而陷于自欺也。
学者须是下学而上达/(云云。)愚谓此理固然,然未尝告以下学之方而遽为此说,便有使人躐等欲速而不安于下学之意。
某人自言初疑「逝者如斯夫」,每见先达必问,人皆有说以相告。
及问先生,则曰:「若说与公,只说得我底,公却自无所得」。
某遂心服。
一二年间,才见即问,先生但曰理是如此。
其后某人有诗云云,至此方有所得。
愚谓川上之叹,圣人有感于道体之无穷而语之以勉人,使汲汲于进学耳。
然先儒不明其所感之意,故程子特发明之,而不暇及乎其他。
传者不深考,遂以圣人此言专为指示道体而发,则已误矣。
今若以其正而言之,则问者本无可疑,而告者但当告以汲汲进学之意。
若循其误而言之,则学者每见必问,才见即问,其躐等甚矣。
告者乃不之抑,而反引之于恍惚不可测知之境,其凌节亦甚矣。
且某人者自谓有得,而所为诗语,乃老佛陈腐之常谈而已,恶在其有得耶?
或问儒佛同异,先生曰:「公本来处还有儒佛否」?
愚谓天命之性,固未尝有儒佛也。
然儒佛是非之理,则已具矣。
必以未尝有者为言,则奚独儒佛也,固亦未尝有尧桀也。
然尧之所以为尧,桀之所以为桀,则岂可以莫之辨哉?
今某子之言乃如此,是欲以夫本来无有者混儒佛而一之也。
此禅学末流淫遁之常谈,俗学之士从风而靡,有不足怪。
独某子自谓亲承有道而立言如此,则为不可解耳。
或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
先生曰:「参前倚衡,非有物也,谓之无则不可」。
某人亦有诗云:「参倚前衡岂易陈?
只今便了乃相亲。
昔人求剑寻舟迹,大似子张书在绅」。
愚谓孔子子张以忠信笃敬,而有参前倚衡之说,盖欲其力行二语,造次不忘。
若曰坐见于墙,食见于羹云耳。
而近世说者展转怪妄至于如此,亦可叹已。
且其所谓「只今便了乃相亲」者,窃取异学鄙俚之常谈,可羞甚矣。
乃敢下视前贤,肆其讥侮,不亦无忌惮之甚哉!
或云:「天下归仁,只是物物皆归吾仁」。
先生指窗问曰:「此还归仁否」?
或人默然。
某人有诗云:「大海因风起万沤,形躯虽异暗周流。
风沤未状端何若?
此处应须要彻头」。
愚按,天下归仁说已见前。
今且以所谓物物皆归吾仁者论之,则指窗之问,亦应之曰:「此若不归吾仁,则必无故而𢦤败之矣」。
大凡义理莫不如此,皆有体验之实。
若但如此诗之说,则近世禅学之下者类能言之,岂孔、颜所以相传之实学哉?
颜子闻天下归仁,又问克己之目,请事斯语,所以游泳此理也。
愚谓天下归仁者,克己之效,问目请事,乃其用功之实也。
某子之言失其序矣。
问:「尽心知性知天是知之,存心养性事天是养之」。
先生曰:「不然。
昔尝问伊川造得到后还要涵养否?
伊川曰:『造得到后,更说甚涵养』?
尽心知性,知之至也。
知之至,则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所以生天生地(此言天之形体。),化育万物。
其次则欲存心养性以事天」。
愚按,问者之言,于《孟子》之文义得之矣。
某子所引程子之言,乃圣人之事,非为众人设也。
程子所谓造得到者,正谓足目俱到,无所不尽耳。
而某子乃独以知之为说,而又通之众人,岂其发问之时,所谓造得到者已如今之所谓,而程子不之察耶?
若使程子于此如孔子子张之问达也,则所以告之者必不然矣。
又云「心即性,性即天,天即性,性即心」,此语亦无伦理。
且天地乃有之物,非心所能生也。
若曰心能生天之形体,是乃释氏想澄成国土之馀论,张子尝力排之矣。
先生之门人甲有诗云:「谁道坚高不易知?
生来顷刻未尝离」。
乙答之云:「若道坚高不易知,须知此语已成非。
饶君向此知端的,未免犹为我与伊」。
先生以乙之言为是。
愚按,坚高云者,颜子形容夫子之道不易窥测之辞尔,非有一物顽然而坚、峣然而高也。
今甲已失之,而乙又甚焉,且皆儇浅无稽,绝不类儒者气象。
某子乃不以甲为非而又以乙为是,亦不可晓也已。
富秦公言墓志铭明道元年十一月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名臣碑传琬琰集》中集卷三九
呜呼!
我先君奋寒苦,入尚书为郎、朝请大夫,秩上柱国,瞕五品服,天子又以郡政委之,在官凡三十一年,不为不遇矣。
年六十三考终命,亦不为凶且夭矣。
人之生是为初,孰无终乎,而何苦恨焉?
呜呼苍天,何可胜道!
先君尝贰泥阳天圣八年就移知万州
著令,川陜官不得以族行,因尽室寓于洛,惟以一子从万。
三峡,与黔、戎为邻,水湍陆鞻,舟车仅及。
土风人物,不与华类,有疾勿药,惟巫是仰,率以病死,免者百一。
先君至之明年九月三日,感厉气,无良医以资,终于郡署之正寝。
时弼行河阳戎判事,二十四日闻讣,苍皇叫呼,心魂逮绝。
为顽为逆,不遂以死,乃匍匐由唐、汝至襄阳,落西山路以及归州,始遇旅榇。
仲弟睪以跋历险远,不能全以归,用浮屠法火化矣。
呜呼哀哉!
兴居不得侍,饮食不得养,诊视药疗不得尽其志,鲇复敛送不得见其终,虽克见之,惟煨烬耳。
某即死,精气肤肉皆可灭,此恨沦于骨髓不可灭;
天地山川有穷已,此冤无穷也。
天乎!
生不能从以养,没而奔之,非孝也。
十一月十四日卒哭,奉护归,藁窆于上阳佛舍。
明年十一月十六日,葬于洛阳县北张村之夹马原,自归凡一年而葬。
礼,大夫三月,兹缓焉,礼之变也。
先君讳言,字应之
其先齐人,后唐京兆少尹瞒,生内黄令处谦
令生商州马步使令荀,即显考也。
以先君立朝廷,赠职方员外郎
若夫姓系贯籍,世德族望,先君志于职方之墓矣,此不书。
真宗宅忧合三年,命礼部官天下士,时先君举进士连不中。
咸平三年,上亲临问,始登丙科。
褫褐,连调兴、陇军事推官,迁阶州军事判官,以课最改武胜军掌书记
慰荐交上,召拜内,凡监西京盐钱、分巡院,徙知三泉,就转太常丞,入奉朝请
誊校南台举人试卷,又入后殿复考。
俄以论事,劾典建安漕廪。
郊恩,移贰石州
路出南京清河公辟留守
明年,天子御观阙覃庆,就加博士
踰月,今上即阼,迁屯田员外郎
归朝,以浚仪先域陵敝,欲经治之,求监都下军粮局。
榷务盗取帑物,以文印舛漏为累,例出管海陵酤。
又以郊恩移徙隰川,中涂有泥阳之命,就加都官,继有南浦之适而逝。
呜呼,命矣!
先君始在兴州,谓学古所以入官,于是励精治具,以善善恶恶为首,绳下峻整,罪无赦恕。
时有按察使以惨礉毁于朝,未几诏曰:「尔虽公忠廉洁,颇不容人小过,不宜居远民上」。
于是有陇川之行。
属獯羌内侮,厚贮宿兵,躬率皌粒,深践戎土。
复命版筑际边城栅,以翰以屏,因尽得山川形势,径道夷阻,谋揣攻取之状,为图以进。
及掌南阳管记,并岁歉馑,民思攘寇,啸聚林野,然无犀利之器,惟锄耰白梃为具尔。
饥虚易与,一境大扰,诸尉分讨,械送于理者日数百,郡将而下悉欲按法诛之。
先君议曰:「此虽名贼,实为寒馁所窘,请从便宜恕死,可乎」?
郡将怒曰:「遽出死刑如许,奈法令何」!
或有欲系而闻上者,先君复曰:「羸老幼病,死生旦夕,安能幽而俟报耶?
掌记头可断,今日之议不可易」。
郡将不得已从之。
于是悉召于庭下诰诫之,一无掠治,狱具三数纸而已。
惟壮者以瞂令论,老幼病皆不问,自是全活者甚众,贼亦顿弭。
不数日,艳骑降制曰:「邓人阻饥,寇暴缘作,姑用宽典,无执经宪」。
适与先君之议同,人皆伏其几断焉。
先君性峭直,无所委阿,贵势非亲旧,未尝私谒。
旷易无陨穫,乐于外补,不愿为中朝官。
所至尽心,刑罚秋毫不滥。
大覃思于群史,师长江为诗,有集十卷。
我太夫人昌黎韩氏,封长安县君
生六男,某长,睪、翱、收、请、奕次之。
某登茂才异等科,守将作监丞
馀并读书为进士,而请不幸早世。
三女,长适殿中丞孝隆,中适登封潘允迪,幼许昭武军节度推官田癋。
某与诸孤奉太夫人养,咸率理命,罔敢荒失,得从死于九原,为不辱训,幸矣。
既立,霜露增剧,非敢皏无能之辞撰述先德,姑纳幽錽,用谨岁月。
御瘤辍哭,恭为铭曰:
时不我留,何飙忽兮。
厄于孤远,赍志没兮。
泉堂一闭,无复启矣。
幽而不晨,终天止矣。